机会比沈青禾预想的来得更快。
次日午后，天空阴沉，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一个负责杂役的小太监缩着脖子跑来静思苑，通知各院可以将积攒的炉灰和少量无害废土集中送到后门附近的废弃物料堆放处，稍后会有牛车统一运出府外。
这几乎是王府每月的惯例，尤其是在冬季，用以清理取暖产生的灰烬。
沈青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让小圆应下。待小太监走后，她将小圆叫到屋内。
“小圆，这是个机会。”沈青禾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你一会儿去倒炉灰的时候，仔细留意那废弃土堆，特别是……有没有一种特殊的，带着腥涩气味，颜色可能偏深或异样的土块。”
小圆闻言，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猛地摇头：“姨娘！不行……奴婢不敢……那边、那边靠近后角门，离出事的地方不算远……而且、而且现在府里查得这么严……”
“正因为查得严，我们才更要小心。”沈青禾握住她冰凉发抖的手，目光坚定而沉静，“这不是让你去禁地，只是去倒垃圾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去，反而不引人注意。你只需装作无意间多看两眼，用脚拨弄一下表面的土，闻一闻味道。不会有人怀疑。”
她将那一小截枯藤再次拿出：“记住这个味道。如果土堆里有类似气味的泥土，很可能就是线索。我们被困在这里，被动等待只会更危险。要想活下去，必须知道对手在隐藏什么。”
小圆看着那截枯藤，又看看沈青禾不容置疑的眼神，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恐惧和对沈青禾莫名的信服交织在一起，让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奴婢、奴婢试试……”
“机灵点，自然些。就像平常倒垃圾一样。”沈青禾最后叮嘱，“无论有没有发现，尽快回来。”
小圆挎起装着炉灰的破旧木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沈青禾站在窗后，目送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竹径尽头，手心也捏了一把汗。此举冒险，但她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小圆身份低微，去做这件事反而比她自己或任何其他人都更不惹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雪沫子渐渐变成了细雪，无声地覆盖着庭院。沈青禾的心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逐渐冰冷焦灼。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院门终于被推开小圆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沾了不少灰土，木桶却是空的。
“姨、姨娘……”她一进门就瘫软在地，声音发颤，眼里满是惊魂未定。
沈青禾立刻关上门，将她扶起：“怎么了？被人发现了？”
小圆猛摇头，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道：“没、没人发现……但是、但是土……奴婢真的闻到了！那个味道！虽然很淡，被灰土味盖着，但真的有！就在一堆新倒的废土下面，奴婢假装滑了一下用手撑地，蹭开一点闻到的！”
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泥渍。“而且、而且那土颜色有点发暗红……像、像是掺了什么东西……”
沈青禾心中剧震！果然！废弃的土堆里确实有那种特殊气味的土壤！这说明那种土壤并非固定存在于某一处，而是被从某个地方挖掘出来，并试图运出府外处理！石灰和草药，很可能就是用来掩盖这土壤的气味和特性！
“你做得好，小圆。”沈青禾压下激动，沉声问，“还有没有发现别的？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小圆努力平复呼吸，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惊恐：“奴婢、奴婢倒完灰，本想赶紧回来，却看到……看到后角门的李婆子，就是那个看旧仓房的，她鬼鬼祟祟地也在那附近转悠，跟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脸的人躲在墙根底下低声说话……奴婢吓得赶紧躲到一堆破筐后面，没敢听清他们说什么，但、但看到李婆子塞给了那个人一个小包袱……”
李婆子！果然与她有关！还在这个敏感时刻与人秘密接触！
“那个人什么样？能看出是男是女？是府里的人吗？”沈青禾急问。
“身量不高，披着斗篷看不清……但、但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好像腿脚不太利索……应该不是府里常见的那些管事或者护卫……”小圆努力回忆着。
腿脚不利索？沈青禾立刻想起了孙婆子提到的，接收异常物资的那个模糊签收人！难道是他？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方向赫然正是后角门那边！
小圆吓得猛地一哆嗦，脸如死灰：“他们、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了？！”
沈青禾一把捂住她的嘴，凝神细听。脚步声杂乱，似乎发生了冲突，还夹杂着李婆子尖利的哭喊声和求饶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帮人捎带点东西……官爷饶命啊！”
沈青禾和小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周承海的人动手了！他们显然也盯住了李婆子！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正好在她与人接头的时候！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片刻，哭喊声和呵斥声渐渐远去，像是人被带走了。雪地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脚印。
静思苑内，主仆二人 silent无言，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声。
李婆子被抓了。这条线也断了。周承海的行动快得惊人。
小圆后怕得几乎要虚脱，眼泪直流：“姨娘……我们、我们会不会……”
“暂时不会。”沈青禾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他们抓李婆子，是因为她与人接头，人赃并获。你当时躲得很好，没有被发现。我们打听土壤气味的事，无人知晓。只要你自己不露怯，我们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静思苑。”
她扶起小圆，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土，语气放缓：“你做得很好，我们找到了重要的线索。现在，我们要更沉得住气。”
虽然李婆子被抓，但证实了特殊土壤的存在，并牵扯出了另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神秘人。线索并未完全中断，只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那个神秘人是谁？李婆子替他捎带了什么？与禁地的秘密又有何关联？
夜幕再次降临，雪停了，窗外一片惨白寂静。经历了白天的惊心动魄，小圆早早蜷缩在榻上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时常惊悸。
沈青禾毫无睡意。她知道，周承海连夜审讯李婆子，必定会有所收获。王府的水，正在被迅速搅浑。而自己，必须在这浑水中，看清方向。
她回忆起日间小圆的话——“土颜色有点发暗红……像是掺了什么东西……”
暗红色……掺了东西……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清晰起来。那种特殊的腥涩气味，那种需要大量石灰和草药来掩盖的特性，那种被深夜运出处理的土壤……
她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来自沈家没落前接触过的边陲军旅传闻闪过脑海——某些特殊的矿土，或是处理过大量……尸血的土壤，经年累月，会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赤褐色，并带有独特的腥锈之气，极难彻底清除，且被认为不详……
难道……西边禁地之下，埋藏的不是什么冤魂，而是……某种需要极力掩盖的、实质性的、血腥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连日来的哭声、老苍头的惨死、张管事的灭口、李婆子的被抓……一切都有了更合理、也更恐怖的解释！
这不是宅斗，这背后牵扯的，可能是足以震动整个王府、甚至朝堂的弥天大秘！
就在沈青禾被自己的推断惊得心神震荡之际，窗外，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仿佛雪块从屋檐坠落。
但沈青禾瞬间绷紧了神经！那不是自然落雪的声音！
她吹熄油灯，无声地贴近窗边，从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被雪地反射，院外比平日亮堂许多。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静思苑的院墙之内！看身形，绝非王府护卫！
那人落地后并未立刻行动，而是伏低身体，警惕地四下观察，最后，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沈青禾所在的正屋窗户！
他的目标……是她！
第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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