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侧妃院落的风暴并未随着夜幕降临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扰动着整个王府的神经。一夜之间，各种流言蜚语以惊人的速度在仆役间悄然传播，内容愈发离奇惊悚，从私藏逆物到诅咒厌胜，再到与外臣勾结，绘声绘色，彷佛人人都亲眼所见。
静思苑彷佛成了这场风暴中唯一暂时平静的角落，但沈青禾知道，这平静极其脆弱。她一夜未眠，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让她心弦紧绷。
天亮後，这种紧绷感达到了顶点。静思苑外巡逻的护卫明显增加了，而且不再是普通的巡逻队，而是换上了穿着王府亲卫服饰、腰佩弯刀的精锐，神色冷峻，目光如电，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他们并不仅仅是路过，而是有意无意地将静思苑纳入了重点监视的范围。
沈青禾心知肚明，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萧临渊在控制局面，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同时也在观察她这颗棋子的反应。
她越发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开门取膳，绝不踏出院子一步，整日只是安静地待在屋内，连窗户都只开一条细缝透气。
送膳的小丫鬟这次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放下食盒就跑，彷佛静思苑是什麽瘟疫之地。
午後，天气依旧阴霾，细雪时停时落。沈青禾正对着窗外枯树发呆，思索着下一步的局势，院门却再次被敲响。
这次的敲门声平稳而克制，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沈青禾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面生的中年太监，穿着藏青色管事的服饰，面容白净，眼神却精明干练，身後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沈姨娘。”为首的太监微微躬身，语调平板无波，“咱家姓孙，奉王爷之命，来给姨娘送些东西。”
王爷？沈青禾垂下眼帘，侧身让开：“孙公公请进。”
孙公公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院中，对身後的小太监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立刻抬进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又陆续送进来几匹颜色素雅却质地上乘的棉缎、一个小巧却沉手的黄铜手炉、以及一包上好的银丝炭。
“王爷念及静思苑偏僻简陋，年关将至，特赏赐这些物件与姨娘过冬。”孙公公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彷佛只是在背诵公文，“另，王爷吩咐，丽夫人近日身体不适，需静养，暂不见客。府中诸事纷杂，望姨娘安守本分，无事不必外出，以免冲撞了贵人，或是……沾染了不必要的麻烦。”
沈青禾心中雪亮。赏赐是安抚，也是封口费。後面的话则是明确的警告和软禁——不许她再与外界接触，尤其是丽夫人。萧临渊这是在清理战场，隔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她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恭顺惶恐：“妾身谢王爷恩典！定当谨遵王爷吩咐，安守院中，绝不敢给王爷添乱。”
孙公公对她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姨娘明白就好。东西咱家送到了，这便告退。”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开，并从外面将院门轻轻带拢。
沈青禾站在院中，看着那口樟木箱和那些远超她份例的赏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已更深地卷入了王府最核心的斗争之中，生死荣辱，皆系於萧临渊一念之间。
她走上前，打开那口樟木箱。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实用的棉被、冬衣、甚至还有几本书籍和一套文房四宝。萧临渊的赏赐，总是这般看似寻常，却又意味深长。
她将东西逐一搬进屋内整理好，指尖抚过那细软温暖的棉缎和书页的墨香，心情复杂难言。这些东西确实能让她这个冬天好过许多，但也像无形的枷锁，将她更牢地绑定在这静思苑，绑定在萧临渊的棋盘上。
刚刚整理妥当，院外却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沈青禾蹙眉，今日访客何其多？她警惕地走到门後：“谁？”
门外传来一个细声细气、带着哭腔的女声：“沈……沈姨娘……奴婢……奴婢是来投靠姨娘的……”
投靠？沈青禾微微一怔，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只见门外跪着一个穿着单薄旧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脸蛋圆圆，眼睛哭得红肿，正是昨日来送饭时那个多嘴八卦的小丫头！
“怎麽是你？”沈青禾讶异，“你这是做什麽？快起来！”
“姨娘……求求您收留奴婢吧！”小丫鬟不肯起来，磕头哭道，“奴婢……奴婢原来是在柳侧妃院里做粗使的……今早院子被封了，我们这些低等丫鬟都被撵了出来，管事说要重新发卖……奴婢无处可去，求姨娘可怜可怜奴婢，给口饭吃，奴婢什麽活都能干！”
沈青禾瞬间明白了。柳侧妃倒台，她院中的仆役自然树倒猢狲散，高等的近侍或许被关押审问，这些粗使的小丫鬟则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面临被再次发卖的命运。这小丫头大概是昨日来送饭时觉得她这个“失宠”的姨娘或许好说话，又或许是走投无路之下胡乱投奔，竟找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这冻得嘴唇发紫、满脸绝望的小丫头，沈青禾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自己尚且如履薄冰，又如何能收留他人？
但……她看着那双充满哀求恐惧的眼睛，又想到萧临渊刚刚送来的赏赐和“安守本分”的指令……或许，留下这个小丫头，并非完全是坏事？至少，她能多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或许能从这小丫头口中知道更多关於柳侧妃院中的细节？而且，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总比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要可靠些。
心思电转间，沈青禾已有了决断。她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你先起来吧。我这里清苦，没什麽好前程给你，你若不怕吃苦，便留下来做些洒扫的活计吧。”
小丫鬟闻言，简直如同听到天籁，连连磕头：“谢谢姨娘！谢谢姨娘！奴婢不怕苦！奴婢什麽都能做！谢谢姨娘救命之恩！”
“进来吧。”沈青禾让开身子，“我这儿刚得了些炭火，先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小丫鬟千恩万谢地爬起来，怯生生地跟着沈青禾进了屋。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冻僵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光。
沈青禾找出一件自己的旧棉袄给她披上，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叫什麽名字？原来在柳侧妃院里具体做什麽？”沈青禾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丫鬟双手捧着热水，感激涕零：“回姨娘，奴婢叫小圆……原来就是在柳娘娘院里负责擦拭廊柱、清扫庭院……有时也帮厨房的妈妈们洗洗菜……”
她年纪小，地位低，显然接触不到核心秘密，但往往正是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有时反而能看到听到一些被上层忽略的细节。
沈青禾看着小圆那张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心中暗忖：这或许是这场风暴之後，意外落入她手中的一枚新棋子。用得好了，或许能成为她在这深府之中，又一双隐蔽的眼睛。
第七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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