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流逝，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涌动。沈青禾每日里依旧读书习字，教导小圆，偶尔向赵铁云“请教”一些无关痛痒的王府旧事，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已安心在此蛰伏，静待周承海那边的消息。
她甚至开始利用赵铁云送来的药材，尝试配制一些简单的伤药和解毒丸。美其名曰“研究先父医理，以备不时之需”，实则是在为可能的逃亡做准备。小圆在她的指导下，也认得了几味常见的草药，学会了简单的包扎。
赵铁云对此乐见其成，只要沈青禾不离开小院，不探听敏感消息，这些“雅好”他自然满足。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王府的守卫整顿和追查纵火真凶上，虽明知幕后主使是柳如烟，但苦无实证，只能暗中加强戒备，同时焦急地等待着西南的消息。
然而，先于西南战报传来的，却是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一日午后，天空阴沉，闷雷滚滚，一场秋日暴雨似乎即将来临。赵铁云步履匆匆地闯入小院，甚至来不及让哑仆通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姨娘！”他声音干涩，目光复杂地看向正在窗前临帖的沈青禾。
沈青禾放下笔，看到他这般神色，心猛地一沉。能让这位沉稳的侍卫统领如此失态的，绝非凡事。
“赵统领，何事如此惊慌？”她维持着镇定问道。
赵铁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这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王爷在西南……遭遇叛军与当地土司联军埋伏，大军……溃败！”
轰隆——！
窗外恰在此时炸响一声惊雷，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了赵铁云苍白的面孔和沈青禾骤然收缩的瞳孔。
溃败？！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青禾的心口！她身形晃了晃，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周承海……败了？那个权势滔天、仿佛无所不能的镇北王，竟然败了？!
“王爷……王爷他……”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周承海的生死，直接关系到她的生死！
赵铁云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后续：“王爷……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军中群龙无首，残部正往最近的州府溃退！”
重伤！下落不明！
沈青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完了！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周承海这棵她暂时倚靠的大树，不仅倒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一旦这个消息坐实，朝廷必然震动，王府瞬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柳如烟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这个“已死”却可能知晓王府秘密的知情者！而赵铁云……失去了效忠的主君，他还会不惜代价地保护她吗？他自身恐怕都难保！
果然，赵铁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恐惧。
“姨娘，”赵铁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决绝，“王爷下落不明，京城恐生巨变。王府……已非安全之地。末将必须立刻回府坐镇，稳定局面，同时……设法打探王爷消息。”
他看向沈青禾，眼神挣扎：“此地……恐怕也不再安全。末将无法再像之前那般抽调精锐护卫于此。为姨娘安危计，末将建议……姨娘最好另寻隐秘之处藏身。”
这是要放弃这里了！或者说，赵铁云已无力再兼顾她。
巨大的危机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下来。之前的所有谋划、所有等待，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局势剧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青禾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直视赵铁云：“统领是要……弃守此地？”
赵铁云避开她的目光，涩声道：“非是末将不愿，实乃力有不逮。王爷若在，一切好说。如今……王府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末将若再与此地频繁往来，只怕会暴露姨娘行踪，引来杀身之祸。离开，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有理有据，甚至可以说是为她考虑。但沈青禾听出了其中的无奈和疏离。周承海这面大旗倒下，她这个“有价值”的秘密，瞬间变成了可能引火烧身的烫手山芋。
她不能指望赵铁云了。至少，不能完全指望。
“妾身……明白了。”沈青禾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赵铁云都有些意外，“多谢统领这些时日的庇护之恩。统领请自便，妾身……自有去处。”
自有去处？赵铁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此刻他已无暇深究。王府那边情况危急，他必须立刻赶回去。
“如此……姨娘保重！”赵铁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起的风雨声中。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棂和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院落彻底吞噬。
小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带着哭腔抓住沈青禾的衣袖：“姨娘……我们……我们怎么办？”
沈青禾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雨气透过窗缝扑在脸上。她望着赵铁云消失的方向，又缓缓转头，看向王府所在的北方。
前路已断，后有毒蛇。她和小圆，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
绝境，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然而，在这滔天的暴雨和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沈青禾眼底深处，那簇自破解隐文后便一直燃烧的、不肯屈服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风雨的淬炼下，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她轻轻拍了拍小圆的手背，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收拾东西，只带最必需的。我们……今晚就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那条隐藏在芍药圃下的密道，成了她最後，也是唯一的希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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