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跟着翠儿往昭阳殿方向走的那一刻,苏凝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悄悄跟在人群后,隔着几重回廊,看见柳如烟的藕荷色裙摆在青石板路上扫过,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荷叶。
掖庭宫通往前殿的路格外长,两侧的宫墙高耸入云,墙头上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光。翠儿走在最前面,紫檀木拂尘甩得啪啪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转过拐角时,翠儿忽然停住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柳如烟,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淬了冰的寒意:“你当真以为,咱家会带你去见娘娘?”
柳如烟一愣,随即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翠儿嗤笑一声,眼神扫过周围垂首侍立的小太监,“这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编排主子的是非,真当掖庭宫是你撒野的地方?”
柳如烟的脊背挺得更直了,鬓角的白茉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我没编排谁!是你先挑错,说我花钿歪了!”
“放肆!” 翠儿猛地提高了声音,拂尘直指柳如烟的鼻尖,“到了此刻还敢顶嘴?你可知方才那句话,已经够让你全家掉脑袋了?”
“我父亲是礼部侍郎柳成荫!” 柳如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兄长正在边关领兵,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她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倔强几乎要烧起来,“淑妃娘娘再尊贵,也不能随意处置朝廷命官家眷!”
这话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油桶,翠儿的脸 “腾” 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她指着柳如烟,手指都在发抖:“好,好得很!一个罪臣之女,竟敢拿娘家压到淑妃娘娘头上!咱家今日倒要让你看看,这宫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周围的小太监们都吓得跪倒在地,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苏凝缩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看见翠儿身后那个穿灰衣的小太监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袖管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轮廓硬硬的。
“姑姑息怒,” 柳如烟或许是被翠儿眼中的狠戾惊到了,语气软了半分,却依旧不肯低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翠儿冷笑,眼神像毒蛇一样缠上柳如烟,“只是觉得娘娘不如你父兄尊贵?还是觉得这宫规管不到你头上?” 她忽然朝那灰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那小太监立刻会意,从袖中抽出一根黑沉沉的木棍 —— 棍身裹着层厚厚的黑布,看不真切材质,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他掂了掂木棍,一步步朝柳如烟走去,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柳如烟这才真正慌了,连连后退:“你、你们要做什么?这里是宫道,往来都有侍卫……”
“侍卫?” 翠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谁敢管淑妃娘娘宫里的事?就算今日把你丢进护城河里,也只会被记成‘失足落水’。” 她往前逼近一步,声音淬着毒,“再说了,谁会为一个罪臣之女出头?”
柳如烟的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宫墙,退无可退。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太监,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错了,姑姑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可此刻的求饶,早已太迟了。
翠儿别过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了眼,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动手。”
那小太监举起木棍,带着风声朝柳如烟后脑砸去。柳如烟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回头,可刚转过头,木棍就重重落在了她的颈后。
“噗” 的一声闷响,像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
柳如烟的尖叫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她的发髻散开了,乌黑的头发铺在青石板上,像一汪散开的墨。鬓角那朵白茉莉掉在地上,被她自己的身体压得碾成了泥,只剩下一点残白沾在石缝里。
苏凝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不敢闭上眼睛 —— 她必须看清楚,这就是冲动的代价,这就是深宫的规则。
柳如烟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像濒死的蝶翼。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宫墙上方那一小片被分割的天空,瞳孔里映着流云,却再也不会有光彩了。一缕鲜红的血从她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妖冶的花。
“废物。” 翠儿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嫌恶地皱起眉,“下手这么重,污了宫道的地。” 她踢了踢柳如烟的胳膊,见没反应,才对小太监们挥挥手,“拖去乱葬岗,记得处理干净点,别让人看出痕迹。”
“是。” 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拽着柳如烟的胳膊往偏僻的巷子里走。她散开的头发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擦不去的血痕。
翠儿理了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秀女,声音平静得可怕:“都看见了?这就是对娘娘不敬的下场。”
没有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苏凝站在廊柱后,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木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看着翠儿带着人扬长而去,那支赤金点翠步摇的流苏晃啊晃,晃得人眼晕。
直到那一行人彻底消失,周围才响起压抑的啜泣声。有个胆小的秀女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苏凝慢慢从廊柱后走出来,一步步走到刚才柳如烟倒下的地方。青石板上的血迹还没干透,黏糊糊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朵被碾碎的茉莉还沾在地上,只剩下一点模糊的白。
她想起柳如烟刚来时的倨傲,想起她对着铜镜描眉时的憧憬,想起她梗着脖子说 “总好过像阴沟里的老鼠” 时的倔强。不过三天,那个鲜活明亮的人,就变成了乱葬岗里的一抔土。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那滩血迹,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嘲讽。苏凝蹲下身,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青石板上的血迹,可那红色早已渗进石头的纹路里,怎么也擦不掉。
“别擦了。” 旁边一个声音轻轻说。是同屋的张秀女,她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恐惧,“越擦越显眼……”
苏凝停下手,看着自己袖子上沾染的暗红,忽然笑了。笑得无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这宫里的血,是擦不掉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转身往回走。脚步很稳,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
路过那间曾经和柳如烟同住的屋子时,她停下了脚步。窗台上还放着柳如烟没描完的眉黛,铜镜里映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对着镜子憧憬未来的样子。
苏凝推开门,走到柳如烟的床边。她的枕头下还压着那张抄着新曲的宣纸,字迹娟秀,透着对未来的期盼。苏凝拿起那张纸,轻轻叠好,塞进自己的箱底。
这或许是柳如烟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很好,就该是这个样子。
苏凝慢慢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从今往后,她就是苏凝,一个麻木的、沉默的、只想活下去的罪臣之女。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深秋的寒意,吹进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吹起地上的尘埃。没有人知道,这里曾住过两个命运迥异的秀女,一个像烈火,燃尽了自己;一个像寒冰,藏起了所有的温度。
而那滩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很快就会被雨水冲刷干净,仿佛从未有过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这深宫的角落里,绽放又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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