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贴着金砖地游走，像在为榻上的人送行。赵瑞的手彻底垂落时，檐外的雨恰好停了，乌云裂开道缝隙，惨白的天光漏进来，照在他清瘦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安详。
“陛下驾崩 ——！” 李德全的哭嚎声刺破死寂，像根针捅破了紧绷的绸布。宫人们的哭声响成一片，有真悲恸，有假惺惺，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惶恐 —— 龙椅空了，谁能坐稳这江山？
混乱中，五皇子赵珏带着亲兵撞开殿门，玄色蟒袍上沾着泥水，却掩不住眼底的狂喜。他直奔龙榻边的玉玺盒，镀金的锁扣被他一把扯断，沉甸甸的玉玺攥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抖：“都别哭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弥留之际已有遗命，传位于我！”
哭声戛然而止。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有震惊，有怀疑，更多的是沉默 —— 谁都知道，皇帝病重时，最常召见的是七皇子赵晏，五皇子连乾清宫的门都少进，何来 “弥留遗命”？
苏凝缓缓站起身，翟衣上的十二行翟鸟纹在残光中流动，她没看赵珏，只是对着赵瑞的遗体深深一拜，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先帝驾崩，当以遗诏为准。不知五皇子说的‘遗命’，可有实证？”
赵珏被她看得心头一慌，强撑着举起玉玺：“玉玺在此！难道还不够？” 他转向身后的太医院刘院判，“刘院判，你当时就在榻前，快告诉他们，父皇是不是握着我的手，说要传位于我？”
刘院判的脸白得像纸，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臣…… 臣当时只顾着给陛下施针，没…… 没听清……”
“你说什么？” 赵珏的声音陡然尖利，踹了刘院判一脚，“我明明给了你五千两银子，让你做证！”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受贿做假证，还是在龙榻前，这已是欺君之罪！
苏凝冷冷地看着他：“五皇子，说话要讲证据。父皇清醒时，早已写下遗诏，封存在御书房密室，有他亲笔签名和私印为证。要不要现在取来，当众比对？”
赵珏的瞳孔骤缩。他买通的小太监明明说，御书房的密室从未开过，哪里来的遗诏？定是苏凝想拖延时间！他咬着牙道：“好！取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假东西！”
苏凝对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踉跄着跑向御书房，片刻后捧着个紫檀木盒回来，盒子上挂着把小巧的金锁 —— 那是赵瑞的私印所制，钥匙只有苏凝和他两人有。
“这便是先帝的遗诏。” 苏凝接过木盒，举过头顶，“诸位大人不妨上前细看，印玺是否为真，笔迹是否为先帝亲笔。”
宗人府令颤巍巍走上前，摘下眼镜凑近细看。金锁上的 “瑞” 字小印与宗人府存档的先帝私印分毫不差，打开盒子，明黄绸缎上的字迹虽虚弱，却带着赵瑞特有的弯钩笔锋，尤其是结尾的花押，与他早年奏折上的印记完全吻合。
“是…… 是先帝亲笔！” 宗人府令的声音发颤，指着绸缎角落，“这里还有朵玉兰花暗纹，是…… 是皇后娘娘的闺阁标记！”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玉兰花是苏凝未出阁时的信物，只有极亲近的人知晓，这暗纹绝非伪造。
赵珏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扑过去想抢遗诏，却被周猛拦住。“不可能！这是假的！” 他嘶吼着，蟒袍的下摆扫倒了炭盆，火星溅在明黄绸缎上，被苏凝一把拂去，“父皇怎么会传位给老七？那个病秧子凭什么！”
“凭先帝圣断。” 苏凝展开遗诏，声音清亮如钟，“传位于七皇子赵晏，着皇后苏凝辅政，待新帝稳固江山后，归还权柄。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七皇子赵晏风尘仆仆地闯进来，青布长衫上还沾着青州的泥土，他扑到龙榻前，看着赵瑞的遗容，泪水决堤而出：“父皇……”
“七哥，你来得正好！” 赵珏像抓住救命稻草，指着赵晏喊道，“这遗诏定是你和母后串通伪造的！你在青州经营多年，早就想谋夺皇位了，是不是？”
赵晏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五弟，你怎能如此说话？父皇待我们恩重如山，我怎会……”
“不然为何偏偏传位给你？” 赵珏步步紧逼，“你不过是个守边疆的，懂什么朝政？我看你就是想借母后的势，做个傀儡皇帝！”
几个被赵珏拉拢的宗室立刻附和：“五殿下说得有理！七殿下从未参与过朝政，怎能当此大任？”“皇后娘娘手握遗诏，怕是早有预谋！”
苏凝冷冷地扫过他们，目光落在赵珏脸上：“五皇子既说遗诏是假的，那你说，先帝若想传位给你，为何不亲笔写下？反而要靠你买通的太医做证？” 她转向刘院判，“你来说，先帝弥留之际，究竟是何模样？”
刘院判趴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 陛下当时已说不出话，只是…… 只是紧紧抓着皇后娘娘的手……”
“你听见了吗？” 苏凝的声音陡然拔高，“先帝抓着的是我的手，不是你的！他若想传位给你，为何不抓着你？”
赵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苏凝竟如此伶牙俐齿，更没想到刘院判会临阵倒戈。
“我看你是拿不出证据，才在这里胡搅蛮缠！” 苏凝将遗诏递给张廷玉，“张大人，你是三朝元老，先帝的笔迹你最熟悉，你来评评理，这遗诏是真是假？”
张廷玉接过遗诏，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他的手指抚过字迹，又比对了角落的玉兰花暗纹，最后对着百官深深一揖：“老臣可以作证，这确是先帝亲笔。笔迹虽虚弱，却与他去年冬月批阅的奏折一致，尤其是‘晏’字的最后一笔，先帝总爱带个小弯钩，这里分毫不差。”
有了张廷玉这句话，怀疑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李嵩等苏凝一派的官员立刻跪地：“臣等参见七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也纷纷跟着跪下。宗室们见大势已去，虽不甘心，却也只能跟着磕头。
赵珏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手里的玉玺突然变得滚烫。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可他不甘心，凭什么赵晏能坐享其成？凭什么苏凝能一手遮天？
“我不服！” 赵珏猛地将玉玺摔在地上，玉质的印纽磕在金砖上，裂出道缝，“这江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他拔出亲兵腰间的刀，疯了似的冲向赵晏，“我杀了你这个病秧子！”
“护驾！” 周猛眼疾手快，一脚将赵珏踹倒，亲兵们一拥而上，夺下他手里的刀，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赵珏躺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疯狂地扭动着：“苏凝！赵晏！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凝看着他扭曲的脸，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凉。她挥挥手：“把五皇子带下去，关进宗人府，听候发落。”
赵珏被拖出去时，还在嘶吼：“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江山是我的！”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乾清宫终于恢复了平静。檀香重新燃起，混着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赵晏站在龙榻前，看着百官朝拜的身影，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苏凝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别怕，有母后在。”
赵晏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又看了看地上那枚裂了缝的玉玺，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五皇子虽被拿下，宗室的暗流还在涌动，北狄的铁骑还在边关虎视眈眈，这江山，远未到安稳的时候。
张廷玉捧着遗诏，高声道：“请七殿下登基，以安社稷！”
百官的朝拜声震耳欲聋，“吾皇万岁” 的呼声在殿内回荡，撞在梁上，撞在窗上，撞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凝退到一旁，看着赵晏被簇拥着走向龙椅。少年的背影还带着青涩，却已挺直了脊梁。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属于她的战场，将换一种方式继续。
真假遗诏的风波，看似尘埃落定，实则只是掀开了更大风暴的一角。而那道明黄的遗诏，此刻正躺在张廷玉的手中，见证着权力交替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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