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的冬雪落得早,茶苑的青石板路上结了层薄冰。苏文茂正蹲在茶树旁,往根部裹稻草,忽听院外传来儿子苏明远的声音:“爹!我来了!”
抬头一看,苏明远穿着件簇新的锦袍,腰间挂着玉佩,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箱子的家丁,风风火火闯进来,差点被冰滑倒。“您怎么还在摆弄这些破茶树?” 他掸着身上的雪,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娘让我来给您送冬衣,顺便…… 顺便求姑姑给我谋个差事。”
苏文茂直起身,眉头皱得像打了结:“谋什么差事?你在苏州的蒙学不是教得好好的?”
“教那些村童有什么出息?” 苏明远撇撇嘴,从怀里掏出张帖子,“您看,荣亲王的世子给我写了信,说国子监正好缺个伴读,让我跟姑姑说一声,这事准成。” 他说着,眼睛瞟向茶苑外的宫殿,“咱苏家出了太后,我怎么也得混个功名,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苏州。”
苏文茂的脸瞬间沉了,手里的稻草 “啪” 地掉在地上:“混账东西!谁教你说这话的?国子监是培养栋梁的地方,不是给外戚开的后门!你姑姑让你好好读书,考个正经功名,你倒好,想着走捷径?”
“爹您就是死脑筋!” 苏明远也来了气,“姑姑是太后,一句话的事,何必那么费事?您看荣亲王的侄子,不就是靠关系进了兵部?” 他跺着脚道,“我不管,这事您必须跟姑姑说!不然我就自己去找她!”
父子俩的争吵声引来了路过的兰。她站在院门口,听着苏明远的话,眉头微微蹙起,转身回了坤宁宫。
暖阁里,苏凝正对着炭火烤茶饼,听见兰的禀报,手里的茶针顿了顿,火星溅在炭上,发出细碎的响。“这孩子,是被他娘惯坏了。”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让苏明远来坤宁宫一趟。”
苏明远听说姑姑要见他,心里一阵窃喜,整理了下锦袍,跟着兰往暖阁走。路过御花园时,见茶苑的老茶树都裹着稻草,像群缩着脖子的老头,忍不住撇了撇嘴 —— 姑姑真是的,放着好好的亲戚不用,偏要让亲兄长做这种粗活。
进了暖阁,他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眼睛却偷偷打量四周:紫檀木的案上摆着玉器,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连炭盆都是银打的。他心里更不平衡了 —— 这些富贵,本该有苏家一份。
“起来吧。” 苏凝的声音从茶烟后传来,带着淡淡的茶气,“听说你想进国子监当伴读?”
苏明远起身,弓着腰道:“回姑姑,侄儿在苏州教过书,也算有些学问,想为国效力……”
“为国效力,就得靠走后门?” 苏凝打断他,拿起烤好的茶饼,用茶针轻轻撬开,“你爹种茶,知道要深耕浅种,急不得;你教蒙学,该知道‘书山有路勤为径’,骗不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忘了这些道理?”
她将茶饼放在白瓷碟里,推到苏明远面前:“尝尝,这是你爹刚炒的新茶,用雪水沏的。”
苏明远捏着茶杯,只觉得茶水又苦又涩。
“你爹当年种茶,手上磨出的茧比茶杯还厚,才种出苏州最好的碧螺春。” 苏凝的目光落在他细皮嫩肉的手上,“你呢?除了会写几个字,还会什么?进了国子监,你能跟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比吗?人家背《论语》的时候,你在苏州茶馆听小曲;人家练书法的时候,你在跟富家子弟斗蛐蛐 —— 这样的伴读,不怕被人笑话?”
苏明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紧紧攥着锦袍的衣角:“可…… 可荣亲王的侄子……”
“荣亲王的侄子,去年乡试考了第六名,进国子监是按规矩来的。” 苏凝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若有本事,明年也去考,考上了,不用你说,我亲自送你去;考不上,就老老实实回苏州,跟着你爹种茶,或者继续教你的蒙学。”
她顿了顿,目光像淬了冰:“你要记住,我是太后,更是天下人的太后。苏家的人,能守本分,我护着;敢仗势欺人,我第一个处置,绝不姑息。当年赵珏的侄子仗势强抢民女,是谁斩的?是我!你想步他的后尘吗?”
苏明远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锦袍。他想起赵珏满门抄斩的下场,想起父亲手上的老茧,想起苏州乡亲说的 “太后最恨走后门的”,牙齿忍不住打颤:“姑…… 姑姑,侄儿错了…… 侄儿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就好。” 苏凝的声音缓和了些,“明日我让人送你去蒙学,跟着李昭雪读书。他是李御史的儿子,当年家破人亡,靠自己考上的秀才,你该跟他学学什么叫‘争气’。”
她指着案上的《三字经》:“从‘人之初’开始背,背不熟,就跟着你爹去茶苑除草。什么时候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苏明远抱着《三字经》走出坤宁宫时,雪又下了起来。他没回苏府,径直去了茶苑。见父亲正冒着雪给茶树堆土,冻得鼻尖通红,却做得一丝不苟。他忽然想起姑姑的话,鼻子一酸,走上前:“爹,我帮您。”
苏文茂愣了愣,见儿子眼里没了刚才的浮躁,欣慰地笑了:“这才是苏家的种。记住,咱苏家的根在土里,不在金銮殿上。”
苏明远拿起铲子,学着父亲的样子给茶树培土。雪落在他的锦袍上,很快化了,渗进布料里,冰凉刺骨,却让他心里忽然亮堂起来 —— 姑姑不是不疼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护着苏家。
傍晚时,苏文茂提着一小包新炒的茶来到坤宁宫,身后跟着苏明远。少年低着头,手里捧着本抄好的《论语》:“姑姑,我…… 我抄了一遍,您看看。”
苏凝接过,见字迹虽稚嫩,却写得工整,点头道:“明日去蒙学,好好读书。若是考得上举人,我亲自为你簪花。” 她看向苏文茂,“兄长教得好。”
苏文茂挠挠头,把茶包放在案上:“明远说想通了,往后跟着李昭雪好好学,不胡思乱想了。”
暖阁里的茶烟袅袅升起,混着炭火的暖意,将窗外的风雪挡在外面。苏凝看着兄长憨厚的脸,看着侄子低头认错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制衡之术都管用 —— 守住了心,才能守住本分;守住了本分,才能守住长久。
雪夜里,茶苑的灯还亮着。苏文茂在炒茶,苏明远在旁边帮忙烧火,父子俩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两棵挨在一起的茶树。锅里的茶叶发出 “沙沙” 的响,飘出的香气漫过宫墙,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踏实。
苏凝站在窗前,望着茶苑的灯光,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外戚制衡,从来不是防着谁、压着谁,是让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明白:权力是把双刃剑,能护人,也能伤人;唯有守住本心,安于其位,才能在这深宫朝堂里,活得安稳,活得长久。
就像这茶苑的老茶树,深深扎根在土里,不羡慕宫殿的繁华,不嫉妒繁花的热闹,只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守着四季,守着茶香,反倒活得踏实,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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