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创世”开始后的第二个24小时。
当戈壁滩上的太阳，第二次从地平线上升起，将金色的光辉洒向那个依旧静默无声的巨大能量穹顶时，临时指挥中心观察哨内的空气，已经变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般沉重。
时间，进入了第二个24小时。
如果说第一天的情绪是震撼、好奇与一丝丝的不安，那么到了第二天，一种名为“焦虑”的病毒，开始在这群龙国最顶尖的大脑之间，悄然蔓延。
一夜未眠的专家们，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他们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端着浓得发苦的咖啡，低声地、激烈地争论着。
争论的核心，只有一个——光幕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现象。”一名来自航天科技集团的总工程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的观点代表了在场大多数的乐观派，“你们想，高斯宇同志的目标，是在72小时内，完成一座超级基地的基础设施建设。这是何等恐怖的工程量！调用如此巨大的能量，形成这种屏蔽场，来隔绝外界干扰，甚至可能是为了稳定某种施工环境，这完全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逻辑？王总工，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有哪一点是符合我们已知的物理逻辑的？”另一名核物理领域的专家立刻反驳道，他的脸上写满了悲观与忧虑，“那堆积如山的材料是如何消失的？这个能量场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更倾向于一种可怕的猜测——高斯宇他……玩脱了。”
这个词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三分。
那名核物理专家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他可能在进行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实验时，引发了某种链式反应，导致了能量的持续性失控。这个光幕，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保护罩，而是一个能量不断泄露的‘肿瘤’！现在，高斯宇本人……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许胡说！”一名军方的技术少将厉声喝止了他，“高斯宇同志是‘奇点计划’的核心！在没有得到任何证据之前，不要做这种动摇军心的猜测！”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一丝无法掩饰的、同样的担忧。
是啊，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那个年轻人，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神域”里，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这种未知的状态，比任何已知的坏消息，都更折磨人心。
而比这种内部焦虑更具压力的，是来自外界的、排山倒海般的质询。
观察哨内，最核心的指挥区域。
龙卫国将军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那如同钢铁铸就的身体，仿佛不知疲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布满了密集的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一片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沧桑。
他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代表着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器，从今天凌晨开始，就变成了最烫手的山芋。
“滴——滴——”
通讯器再次响起。
龙卫国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通键。
“首长。”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没有休息，而显得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号首长那熟悉而又沉稳的声音。
“卫国同志，辛苦了。情况……如何？”
首长没有多问，没有追责，甚至没有催促。他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问了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但龙卫国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电话那头传递过来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他知道，在遥远的京城西山，有多少双眼睛，正通过他这里，死死地盯着这片荒无人烟的戈备。整个国家的最高层，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挺直了脊背，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
“报告首长！一切……仍在掌控之中，暂无异常！”
“好。注意身体，我等你们的消息。”
电话挂断。
龙卫国缓缓地放下通讯器，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仍在掌控之中”……
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得有多么心虚。他们现在别说掌控了，就连最基本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完全是个瞎子和聋子。他现在能做的，除了相信高斯宇，就只剩下祈祷了。
而这，仅仅是压力的冰山一角。
一些不知情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对“奇点计划”持保留意见的声音，也开始通过各种加密线路，汇集到他这里。
“龙卫国！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电话里，传来一位与他同级别、执掌着另一大战略区域的将领的怒吼，“我的人报告，你们在西北搞出了一个覆盖几十公里的能量异常区，连我们的天基预警系统都把它列为了最高威胁目标！你把这么重大的计划，就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去胡闹？出了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龙将军，”另一个电话里，传来某位德高望重的、其他领域的院士那彬彬有礼却暗藏锋芒的声音，“我们几个老家伙，连夜分析了你们传回来的那些零星数据。恕我直言，这种现象，已经严重违背了质能守恒和热力学第二定律。从科学的角度，我们强烈建议，必须立刻采取措施进行干预，至少要尝试建立物理接触，以防发生不可控的连锁灾难。”
“建议”……“质询”……“警告”……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疯狂地冲击着龙卫国这块“堤坝”。
他顶住了所有的压力。
面对同僚的怒吼，他只是冷冷地回应：“我的行动，直接对一号首长负责，你无权过问！”
面对科学家的“善意提醒”，他更是毫不客气地回绝：“感谢您的关心，但‘奇点计划’的保密级别和执行方案，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在接完最后一个措辞严厉的“质询”电话后，龙卫国终于忍不住，对着那已经挂断的电话，低声咆哮道：
“‘奇点计划’是最高层的集体决定！在约定的72小时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干涉！这是命令！是死命令！”
他猛地挂掉电话，巨大的力量让那台可怜的通讯器发出一声悲鸣。
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伸出颤抖的手，用力地揉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
力排众议的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他此刻，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在为高斯宇，为这个疯狂的计划，扛下所有的责任与风险。
他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动摇。
那小子……
那个自信满满，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
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龙卫国心神不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钱振华院士那张同样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脸。
“卫国，喝口茶，定定神。”钱老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某种坚定的力量。
“我……”龙卫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钱振华院士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个巨大的、依旧在静静脉动的能量光幕。
他缓缓地说道：“卫国，别担心。我虽然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哲学家的、深邃的光芒。
“我们现在所见证的，是一个文明，从卡尔达舍夫等级的0.7级，向着0.8级，进行跃升时，所必然要经历的……阵痛。”
“而阵痛……”
“……总是难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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