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暴停歇后,天空并未恢复澄澈,反而涂抹着一层令人不安的腐败橘子色,浑浊、粘稠,仿佛压着整个世界的污浊。风卷着粗粝的沙砾,刮过锈迹斑斑的聚居地外墙,发出鬼魂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焦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内脏腐烂的甜腥气味,那是辐射尘埃与旧日死亡混合的余韵。高耸的混凝土哨塔上,象征“壁垒”的灰蓝色旗帜在污浊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却显得格外脆弱。
在这片肮脏天幕的笼罩下,壁垒聚居地的巨大锈铁闸门,正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巨兽般的“嘎吱——吱呀——”哀鸣,缓缓向上开启。门外,是更为广阔、更为死寂的荒原,只有风在空荡荡的、被啃噬殆尽的大地上游荡,卷起灰黄的沙尘,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在起舞。
闸门内侧,一支拾荒队正沉默地集结。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余人,个个形容枯槁,包裹在厚实的、打着各色补丁的帆布或兽皮衣物里,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肤大多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或是辐射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瘢痕。他们背负着简陋的行囊和磨损严重的工具,有些人推着几乎散架的独轮车,车上绑着空瘪的水囊和折叠起来的金属探测杆。空气凝重,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装备偶尔碰撞的闷响。每一次深入废土,都是与死神擦肩的赌博。
角落的阴影里,封野正半跪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他面前是一个蜷缩在破旧草席里的瘦小身影——阿土。少年顶多十二三岁,枯黄稀疏的头发下,一张小脸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白。他身上的衣服几乎成了布条,裹着同样瘦骨嶙峋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的呼吸带着一种不祥的、类似破风箱般的嘶嘶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封野脱下自己那件相对还算厚实的、肘部磨得发亮的帆布外套,动作轻柔地裹在阿土身上,试图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驱散少年骨髓里透出的寒意。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贴身的、用防水油布缝制的暗袋里,掏出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
虫饼。
这东西是壁垒最底层居民赖以活命的口粮,用变异昆虫粉、少量辐射耐受性植物根茎粉末,加上一点不知来源的粘合剂压制成型,呈现出一种令人毫无食欲的灰褐色。它们坚硬、粗糙,味道带着土腥和挥之不去的苦涩,但蕴含着维持生命所需的基本热量。每一块虫饼,都是拾荒者们用命从废土里一点点抠回来的硬通货。
封野将这几块宝贵的虫饼塞进阿土草席下的缝隙里,确保足够隐蔽。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省着点……等我回来。”
就在虫饼藏好的瞬间,一只枯瘦如柴、却带着惊人力量的小手猛地从草席下伸出,死死攥住了封野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封野都感到腕骨一阵生疼。阿土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原本因高烧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令人心悸的执拗光芒。他死死盯着封野,喉咙里滚动着浑浊的气音,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回……来……”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
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依赖,还有一丝封野无法忽视的、对死亡的预感和绝望。阿土在害怕,害怕这庇护所的角落成为他最终的归宿,害怕封野一去不返。这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封野刻意维持的坚硬外壳。他反手用力握住阿土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少年手上的骨节硌得他生疼,那点微弱的脉搏在他掌心下急促地跳动。
“一定。”封野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斩钉截铁。
就在封野试图抽出手臂,准备起身归队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植物苦涩混合的气味毫无征兆地逼近。他甚至没来得及完全转头,一道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研究员制服的身影已经如幽灵般闪到了他身侧。
是林薇。
她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冷漠。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一丝犹豫,她左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扣住封野裸露的上臂,五指深陷进他的肌肉,力量大得惊人,瞬间压制住他本能的挣扎。同时,右手握着一支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注射器,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一点寒星。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冰冷的针尖毫无阻碍地穿透封野的皮肤,深深扎进臂弯处的静脉血管。一股冰凉的液体瞬间被推入他的身体。
“唔!”封野闷哼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那液体进入血管的瞬间,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怪异的、带着轻微灼刺感的麻木,仿佛无数微小的冰针在他血管里蔓延,迅速扩散至整条手臂,继而向全身侵袭。这感觉太熟悉了,每一次出发前,都是这样。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当封野的视线聚焦到注射点时,针头已经被林薇干脆利落地拔出。然而,那针尖造成的微小创口,在封野的注视下,正发生着超乎常理的变化——皮肤下的微血管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创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弥合,不到两秒钟,皮肤表面只剩下一颗微不可察的小红点,随即那点红色也迅速褪去,仿佛从未被刺破过。
林薇没有看封野的脸,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注射点那片迅速恢复如初的皮肤上。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欲,轻轻拂过那片皮肤。触感冰凉而稳定,像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
“最新批次的中和剂。”她的声音平直无波,没有丝毫情感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理论有效时间六小时。足够你们抵达‘沉船坟场’外围的旧地铁站掩体。记住时间。”她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在那片光滑的皮肤上微微用力按压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其下的某种反应。
封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和自己皮肤下血液加速奔流的微热。他强忍着那股因药剂注入而产生的、从骨髓深处泛起的恶心感和轻微的眩晕。
林薇的视线终于从封野的手臂抬起,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在聚居地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封野略带警惕和不适的脸孔。她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体内奔流的血液。
“你的血细胞……”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纯粹地陈述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活性高得异常。它们在……主动吞噬注射进去的放射粒子中和剂,甚至……可能包括环境中游离的辐射尘。”她的语气里没有赞叹,只有纯粹的科学观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并非祝福,更像是对一件奇特标本的客观描述。说完,她不再停留,收起注射器,转身便走,白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通往内区通道的阴影里,留下封野独自站在原地,手臂上残留着她冰冷的触感和那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带来的更深寒意。
吞噬辐射?封野低头看着自己臂弯处那片毫无痕迹的皮肤,心头一片冰凉。他宁愿相信这只是林薇那个实验室疯子又一次语焉不详的呓语。但身体里那股因中和剂注入而起的、独特的冰凉麻痒感,却又如此真实地提醒着他某种非比寻常的存在。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想法,将帆布外套的袖管用力拉下,盖住了那片恢复如初的皮肤。
“封野!磨蹭什么!闸门开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不远处吼道,是拾荒队的临时队长,外号“老疤”的壮汉,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似的狰狞疤痕。
封野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阿土的方向。少年已经蜷缩回草席深处,只露出一点凌乱的枯黄头发。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正在通过闸门的拾荒队伍,汇入那片沉默的、走向腐橘色天空下荒漠的人流。沉重的脚步踏在锈蚀的金属门框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队伍如同一条疲惫的百足虫,缓慢地蠕动着,终于完全通过了那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闸门。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弥漫的沙尘中时,闸门再次发出垂死的呻吟,沉重地、缓缓地落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闸门底部与金属门槛重重撞击在一起,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埃。巨大的声响在聚居地入口的通道内回荡,最终归于死寂。沉重的门栓被机械臂推动,发出“咔哒、咔哒”令人牙酸的咬合声,彻底锁死。门内门外,仿佛被这一声巨响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是压抑、肮脏但相对安全的囚笼;门外,则是无边无际、充满致命未知的废土坟场。
聚居地边缘最高的那座混凝土了望塔上,一个身影如同焊在钢铁护栏上的雕塑,纹丝不动地矗立着。风卷起他厚重、沾满油污的皮外套下摆,猎猎作响。他正是“老爹”。
老爹面容沧桑,如同被风沙和岁月反复雕琢过的岩石,沟壑纵横。灰白的短发如钢针般根根挺立,下巴上是同样粗硬的胡茬。他的眼神,是这片废土上最稀缺的东西——一种沉淀了太多东西、锐利如鹰隼般的清醒。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塔楼上固定的大型军用望远镜,聚焦在荒漠中那支缓慢移动的拾荒小队上。镜头里,封野的背影混在人群中,并不特别显眼。
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护栏上。布满老茧的食指,正无意识地、缓慢地转动着套在拇指上的那枚戒指。戒指的材质非金非铁,呈现出一种被时光侵蚀后的暗沉色泽,戒面宽厚,上面蚀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线条。那纹路蜿蜒扭曲,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他指尖转动的某一刻,当望远镜视野里封野的身影恰好移动到某个角度时,戒面上那些沉寂的符文,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一种冰冷、幽邃的蓝,妖异得如同鬼火,一闪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光芒亮起的瞬间,老爹转动戒指的手指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他搭在护栏上的左手瞬间握紧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粗糙的皮肤绷紧,微微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并非来自外界寒风,而是从戒指接触的皮肤处骤然爆发,沿着指骨、手臂的神经脉络,毒蛇般瞬间窜上肩颈,甚至让他后颈的汗毛都根根倒竖!
望远镜的视野里,荒漠中的拾荒小队依旧在缓慢移动,封野的背影没有任何异常。但老爹脸上那岩石般冷硬的线条,却在这一刻骤然绷紧,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疑和一种深沉的、刻骨的凝重。他缓缓抬起戴着戒指的左手,凑到眼前。戒面恢复如常,幽蓝光芒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和蚀刻符文那死寂的凹痕。
“吞噬……”老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几乎被风吹散的字眼。这个词,不久前刚从林薇的实验室报告里,以一种极端科学化的冷漠语调被提及,此刻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记忆的某个角落。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比荒漠更深沉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布满老茧的手指再次落回冰冷的护栏,指节依旧苍白。
他维持着了望的姿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目光穿透浑浊的空气和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着那个在废土沙尘中逐渐渺小的身影——封野。望远镜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他眼窝的皮肤,传递着荒漠的无情温度。
***
离开了聚居地那相对安全的阴影,废土的真实面目如同剥去伪装的凶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风,不再是聚居地内那种带着压抑的呜咽,而是变成了狂暴的鞭子,卷起沙砾和细小的碎石,劈头盖脸地抽打在拾荒队员们的身上、脸上。沙砾撞击在帆布和兽皮上,发出密集而令人烦躁的“沙沙”声,无孔不入地钻进领口、袖口,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和难以忍受的痒意。
脚下是松软的流沙和硌脚的石块混合的地面,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耗费着巨大的体力。空气干燥得能吸走肺部最后一丝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尘的粗粝感,灼烧着喉咙。腐败橘色的天幕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阳光透过这层浑浊的滤镜,变成一种病态无力的昏黄,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层无形的热油,裹挟着无处不在的低剂量辐射,闷闷地烘烤着大地和行走其上的人们。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干燥的风和辐射尘瞬间吸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盐渍。
队伍保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装备碰撞的声响,以及脚下沙石被踩动的“咯吱”声。每个人都低着头,用布巾或破烂的风镜尽量遮住口鼻和眼睛,在风沙中艰难跋涉。老疤走在队伍最前面,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手里拿着一块辐射探测仪,屏幕上的数值始终在危险的黄色区域边缘跳动,发出单调而令人紧张的“嘀、嘀”声。他时不时停下来,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金属探杆插入沙土,探查着下方的虚实,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陷阱的区域。
“妈的,这鬼风!”老疤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骂骂咧咧,“眼睛都睁不开!都跟紧点!掉进流沙坑里,老子可没工夫捞你们!”他粗糙的声音在风沙中断断续续。
封野走在队伍中段,紧挨着推着独轮车的“扳手”。扳手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据说以前是个机械师,现在只剩下一条胳膊还能灵活使用,另一条袖子空荡荡地垂着。他推着的独轮车上,除了大家共用的几件工具和备用水囊,还放着一个用厚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箱子,那是林薇实验室指定要回收的某个“重要部件”,沉甸甸的,是此行的重要目标之一。车轮在沙石地上艰难地滚动,发出“吱呀”的呻吟。
“这玩意儿……真他娘沉……”扳手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滚落,立刻在布满沙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他仅剩的那条手臂肌肉虬结,死死稳住车把。
封野没说话,默默地伸出手,抵在车斗的一侧,帮他分担着推力。一股沉重的力道传来,让他手臂的肌肉也瞬间绷紧。就在他发力推车的瞬间,臂弯处——林薇注射的位置——那股熟悉的、冰凉麻痒的感觉再次毫无征兆地浮现,比之前注射完成时更加清晰。仿佛皮肤下的血管里,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正随着他血液的加速奔流而微微躁动。
他下意识地隔着袖子摸了一下那里。皮肤光滑,毫无异样。但那种感觉……是中和剂在生效?还是……林薇口中那诡异的“吞噬”?
“谢了,小子。”扳手感受到推力减轻,侧头看了封野一眼,声音沙哑。
封野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荒漠并非一片死寂。远处,巨大的、扭曲变异的沙棘丛如同魔鬼的爪牙,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一些锈蚀得只剩骨架的车辆残骸半埋在沙土里,如同巨兽的骸骨。更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些倒塌的巨大混凝土建筑轮廓,如同史前巨兽的墓碑,沉默地指向污浊的天空。空气中,除了风沙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些极其细微、难以辨别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沙砾下快速穿行,或是某种生物在极远处发出意义不明的低鸣,为这片死地增添了几分无形的恐怖。
“都打起精神!”老疤的声音再次穿透风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前面是‘碎骨坡’,那地方邪性!骨头渣子都能被风磨成粉!不想变成养料的,跟紧老子脚印走!”
队伍在风沙中艰难地调整着方向,朝着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散落着无数惨白骸骨的区域缓慢移动。每一步,都踏在旧世界文明的尸骸之上。封野臂弯处那点诡异的冰凉感,如同附骨之疽,在辐射尘的灼烤下,顽固地存在着。
***
“碎骨坡”并非浪得虚名。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的坟场,倾斜的坡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骸骨。巨大的、属于不知名变异兽的肋骨如同倒塌的拱门,斜插在沙土中;细碎的、属于人类或小型生物的骨头碎片则铺满了地面,在风沙的打磨下变得光滑惨白,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磷化物和尘土的味道,经年不散。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骨粉,形成一道道短暂盘旋的白色尘柱,如同徘徊不散的怨灵。
队伍在老疤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相对骸骨较少、似乎是旧公路路基的硬实地面前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更实际地说,是怕踩碎太多的骨头滑倒,或者陷入被骨头掩盖的坑洞。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探测仪“嘀嘀”的警报声变得愈发急促,显示这里的背景辐射值高得吓人。
“妈的,这鬼地方……”推车的扳手低声咒骂,独轮车的轮子碾过一片碎骨,发出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坡地上格外清晰。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总觉得那些巨大骸骨空洞的眼窝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
封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臂弯处的冰凉麻痒感并未消失,反而在这高辐射环境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吸力?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而惊悚。他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环境。
突然,走在前方探路的一个瘦高队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小心!”老疤反应极快,低吼一声。
瘦高队员摔倒的地方,看似坚实的骨粉地面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腥臊和霉烂气味的恶风从洞口喷涌而出!
“嗷吼——!”
一声低沉、充满暴虐气息的咆哮从地洞深处炸响!紧接着,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闪电般从洞口窜出!那是一只变异的穴居沙蜥!它的体型大得惊人,几乎赶上一头小牛犊,覆盖身体的不是鳞片,而是一块块棱角分明、沾满粘液和沙土的灰黑色骨板。粗壮的尾巴如同布满骨刺的流星锤,在身后危险地甩动。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几乎被一张布满交错獠牙、不断滴落粘稠涎水的巨口占据,一双退化得只剩眼白的细小眼珠闪烁着纯粹的凶光。它显然被惊扰了美梦,处于极度的暴怒状态。
“散开!抄家伙!”老疤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死寂。他反手就从背后抽出一把用高强度钢管磨尖制成的简陋长矛,动作迅猛无比。
然而,沙蜥的目标极其明确!它窜出洞穴后,巨大的身躯灵活得可怕,粗壮的后肢在骨粉地上一蹬,庞大的身体竟如炮弹般,直扑向距离洞口最近、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瘦高队员!那张腥臭扑鼻的巨口张开,獠牙闪烁着寒光,眼看就要将那人拦腰咬断!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瘦高队员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切入!是封野!他离瘦高队员不远,在沙蜥扑出的瞬间,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没有武器,没有任何防护,他完全是凭借着惊人的爆发力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狠劲,合身撞向了瘦高队员!
“砰!”
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骨粉地上,滚作一团,堪堪避开了沙蜥那致命的一咬!腥臭的涎液滴落在他们刚才的位置,发出“嗤嗤”的轻响,腐蚀着惨白的骨粉。
沙蜥咬了个空,更加狂怒!它庞大的身躯猛地扭转,覆盖骨板的粗壮尾巴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如同一条恐怖的钢鞭,狠狠扫向滚倒在地的封野和瘦高队员!这一下若是扫实,两人必定筋骨断裂!
“封野!”扳手目眦欲裂,但他离得较远,推着车根本来不及救援。
封野刚把瘦高队员推开,自己还未来得及完全起身,眼角余光瞥见那巨大的骨尾阴影已然笼罩下来!劲风压得他几乎窒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没有思考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只能将双臂交叉在胸前,身体尽可能蜷缩,用背部去承受这恐怖的一击!同时,体内那股因中和剂而起的冰凉感,在这生死危机的巨大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轰然爆发!
“轰!”
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响起!沙蜥的骨尾结结实实地抽打在封野交叉格挡的手臂和侧背上!
想象中筋骨碎裂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撞击的瞬间,封野只感到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狠狠砸下,双臂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了位!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不受控制地被抽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几米外一堆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兽类头骨上!
“咔嚓!”一声脆响,不知是封野的骨头还是那古老的头骨碎裂了。他瘫软在碎裂的骨渣里,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发闷,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手臂和背部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骨头像是要散架。
然而,就在这剧痛袭来的同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也瞬间流遍全身!被骨尾抽中的手臂和小半个后背,皮肤火辣辣地疼,肌肉肯定受到了重创,骨头也可能有裂痕。但就在这剧烈的痛楚之下,一股强烈的、源自身体深处的冰凉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猛地从臂弯注射点爆发,汹涌地冲向受伤的部位!
这股“冰凉”并非物理温度,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感。它所过之处,剧烈的疼痛像是被瞬间冻结、麻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痒的麻胀感。仿佛有无数的、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存在,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伤口处聚集、修复、重组!
封野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裸露手臂上被沙蜥骨板擦破的几道血痕,那渗出的血珠并非纯粹的血红,其中似乎夹杂着极其微弱、一闪即逝的、难以察觉的淡绿色微光!这光芒极其黯淡,在昏黄的光线下几乎无法分辨,更像是一种神经被刺激后的幻觉。伤口周围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蠕动。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冰凉洪流奔涌的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环境中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皮肤刺痛的辐射能量,似乎……被轻微地扰动了一下?一丝丝极其微弱、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着的辐射粒子,正悄然透过皮肤,汇入那奔涌的冰凉洪流之中!仿佛他的身体在剧痛和危机的刺激下,本能地开始汲取环境中的辐射作为某种……修复的能量补充?
这个认知带来的惊骇,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吞噬……林薇的话,老爹戒指的蓝光……此刻身体内发生的诡异变化……这一切碎片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迷雾,指向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可能!
“呃啊!”剧痛和这诡异的修复感交织,让封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想从骨堆里爬起来,视线因疼痛和眩晕而模糊。
“封野!”扳手终于推着车冲了过来,仅剩的手臂奋力将封野从骨堆里拖出一点。他看到封野手臂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擦伤,以及他背后衣服被撕裂、露出的青紫肿胀的可怕淤痕,倒抽一口凉气:“撑住!”
另一边,沙蜥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激怒它的老疤等人吸引。老疤的钢管长矛带着破风声,狠狠刺向沙蜥相对柔软的侧腹!另一个队员挥舞着沉重的金属扳手,砸向它甩动的尾巴。
“吼!”沙蜥吃痛,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咆哮,巨大的身躯猛地一转,布满獠牙的巨口转向老疤,腥臭的涎液如雨点般甩出!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怒吼声、撞击声、沙蜥的咆哮声在碎骨坡上激烈回荡。
封野被扳手半拖半抱着,靠在推车旁,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部的剧痛。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那几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依旧在渗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袖。然而,就在他的注视下,那翻卷的皮肉边缘,似乎……真的在以一种远超常理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向内收缩?伤口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正被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麻痒所取代。而那丝若有若无的、汲取环境辐射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感知中挥之不去。
恐惧,冰冷的、源于自身未知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甚至压过了对眼前沙蜥的恐惧。他到底是什么?林薇的药剂对他做了什么?或者,他……本来就不是“正常”的?
“别发呆!”扳手焦急地吼道,用肩膀顶住推车,独臂费力地从车斗里抽出一根磨尖的钢筋,“拿着!防身!”
封野猛地回过神,压下翻腾的心绪,一把抓住递来的钢筋。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活下去!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内外双重的诡异感觉和剧烈的伤痛,挣扎着站稳,将钢筋尖端对准了那头正在与老疤等人疯狂厮杀的恐怖巨兽。手臂上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时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那股诡异的修复能量也如同冰冷的溪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伤处,带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活力”。
壁垒高耸的了望塔顶端,狂风呼啸。老爹的身影依旧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护栏边缘。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高倍望远镜,牢牢锁定着碎骨坡上混乱的战场。镜头里,沙蜥庞大的身躯每一次扑击都掀起骨粉飞扬,老疤和队员们的围攻显得惊险万分。然而,老爹的视线焦点,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刚刚从骨堆里挣扎起来、手持钢筋、身形略显踉跄的年轻身影——封野。
当沙蜥那布满骨刺的巨尾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抽打在封野身上,将他狠狠击飞的刹那,老爹搭在冰冷护栏上的左手猛地一颤!他指间那枚古朴的戒指,戒面上沉寂的诡异符文,毫无征兆地再次闪烁起来!
这一次,光芒比上一次在闸门关闭时更加清晰、更加明亮!不再是微弱的一闪,而是如同被唤醒的活物,幽邃的冰蓝色光芒从符文凹槽深处骤然亮起,如同跳动的鬼火,持续了足有一秒钟!那光芒妖异、冰冷,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邪恶感,在了望塔顶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光芒亮起的瞬间,一股比上次强烈十倍的冰冷寒流,如同高压电流般从戒指接触的皮肤处猛然爆发!这股寒意不再是沿着手臂蔓延,而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老爹的整条手臂,狠狠扎进他的肩胛骨,甚至直冲后脑!剧烈的麻痹感和针刺般的剧痛让他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闷哼出声,紧扣着望远镜边缘的手指指节瞬间捏得惨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呃!”老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痛哼压回喉咙,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左手,凑到眼前。戒面上,那冰蓝色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熄灭,重新变回死寂的金属。但刚才那强烈的能量脉冲和刺骨的寒意,绝非幻觉!它清晰得如同烙印,灼烫着他的神经。
望远镜的视野里,封野正被扳手拖出骨堆,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但老爹的瞳孔却剧烈收缩着,刚才戒指的异动与封野遭受重击的时间点……完美吻合!那光芒的强度,远超他过去十年来在封野身上观测到的任何一次微弱反应!仿佛封野体内某种沉睡的、或者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在濒临死亡的巨大危机和物理创伤刺激下,失控地爆发了!
“失控……”老爹放下左手,布满老茧的指腹重重地、缓慢地摩挲着戒面上冰冷的符文凹痕,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他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仿佛被刚才那瞬间的冲击重新雕刻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浑浊的橘色天光落在他眼中,映照出的却是比荒漠更深沉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再次将眼睛贴上望远镜的目镜,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在废土中那个挣扎的身影上。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必须……确认……”
***
沙蜥的狂怒如同点燃的炸药桶,在碎骨坡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它巨大的骨尾每一次横扫,都逼得围攻的拾荒队员狼狈躲闪,坚硬的骨板硬抗下老疤钢管长矛的突刺,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飞溅的火星。一个队员躲闪不及,被尾巴末梢扫中大腿,惨叫着倒飞出去,腿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散开!别硬拼!攻击关节和眼睛!”老疤怒吼着,险之又险地低头避开沙蜥咬合的巨口,腥臭的涎液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他反手一矛,狠狠扎向沙蜥相对脆弱的右后腿关节连接处!
“噗嗤!”矛尖刺入坚韧的皮肉,但深度有限。沙蜥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将老疤连人带矛甩开!
混乱中,封野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那诡异的冰凉修复感带来的麻痒,握紧了扳手给他的钢筋。他眼神锐利如刀,捕捉着沙蜥每一次攻击的间隙。那股源自臂弯、流遍伤处的冰凉能量,在剧痛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甚至隐隐驱散了一些眩晕感,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听到沙蜥粗重的喘息,看到它肌肉收缩的细微轨迹。
就在这时,沙蜥为了追击一个踉跄后退的队员,庞大的身躯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失衡!它布满骨板的侧腹,一小块相对柔软的、颜色略浅的皮肤区域,暴露在封野斜前方的视线里!那是它鳞状骨板覆盖的缝隙处,防御的弱点!
机会!
封野体内的血液似乎在那股冰凉能量的驱使下瞬间加速!没有一丝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这怪物的痛恨压倒了一切!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孤狼扑向猎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惊人的爆发力,蹬踏着脚下的碎骨,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手中的钢筋被他双手紧握,尖端对准了那暴露出的弱点,倾注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狠狠捅了过去!
“给我——死!”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钢筋在封野全身力量的灌注下,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处相对薄弱的皮肤,深深扎进了沙蜥的腹腔!直没至柄!
“嗷——!!!” 沙蜥发出了开战以来最为凄厉、痛苦的惨嚎!这声音穿云裂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它巨大的身躯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剧烈地抽搐、翻滚!粗壮的尾巴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激起漫天骨粉烟尘!那双惨白的眼珠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盯住了挂在它身侧、因为用力过猛而暂时无法拔出钢筋的封野!那眼神中的怨毒和疯狂,足以让人血液冻结!
“封野!松手!快退!”扳手和老疤同时发出惊骇欲绝的嘶吼!
然而,已经晚了!陷入濒死疯狂的沙蜥,爆发出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力量!它无视了腹腔插着的钢筋,巨大的头颅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封野!那张布满獠牙、滴落着腐蚀性涎液的巨口,在封野的视野中瞬间放大,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避无可避!封野甚至能闻到那巨口中喷出的、混合着内脏腥臭和辐射尘埃的恶风!他瞳孔骤缩,身体在巨大的死亡威胁下僵硬了刹那!
“砰!!”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沉闷撞击!沙蜥的头槌结结实实地撞在封野匆忙交叉格挡在胸前的双臂上!
恐怖的力量再次将封野如同破麻袋般狠狠砸飞出去!这一次,他飞得更远,重重撞在一块半埋在沙土中的、锈蚀的巨大车辆引擎残骸上!
“哇!” 封野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笼罩。双臂传来的剧痛如同被彻底碾碎,胸骨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碎玻璃在肺里搅动。他瘫软在冰冷的金属残骸旁,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这濒临昏厥的极限痛苦之中,体内那股源自臂弯注射点的冰凉洪流,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轰然爆发!不再是修复伤处的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澎湃地冲向双臂、胸口、肺腑!冰冷的能量所过之处,剧烈的疼痛被瞬间麻痹、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诡异、更加非人的麻痒和灼热感!仿佛有亿万只冰与火的蚂蚁在他碎裂的骨头、撕裂的肌肉、受损的内脏深处疯狂啃噬、重组、再生!
更让封野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是,在这股狂暴的冰凉能量席卷全身的同时,周围环境中那浓烈得如同实质的高强度辐射场——来自碎骨坡无数骸骨积累的衰变物质,来自沙蜥本身散逸的生物辐射——竟然如同受到黑洞吸引一般,清晰地、汹涌地朝他汇聚而来!无数细微的、带着毁灭性能量的辐射粒子穿透他破烂的衣物和皮肤,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汇入那奔腾的冰凉洪流之中!
这一次,绝非错觉!封野的意识在剧痛和这诡异能量的冲击下变得异常清晰。他“看”不到,但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贪婪的漩涡,正在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辐射能量!这些致命的能量,非但没有摧毁他,反而成为了那股修复他濒死之躯的冰凉洪流的……燃料?养料?
“呃……啊……” 封野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残骸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咯”声和肌肉纤维被强行拉扯修复的撕裂感。剧痛与诡异的修复感激烈交织,冰与火的酷刑在他体内肆虐。他口中不断溢出混合着血沫的呻吟,冷汗如浆般涌出,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又在废土干燥的风中迅速凝结成盐霜。他紧闭着双眼,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蠕动的蚯蚓,牙关紧咬得几乎要碎裂。裸露的手臂上,之前被沙蜥骨尾抽打造成的青紫肿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颜色由深紫转为暗红,再迅速变为淤青,皮下破裂的毛细血管被急速清理、修复;那几道深可见骨的擦伤边缘,翻卷的皮肉诡异地蠕动着向内收缩,新的肉芽组织以超越常理的速度生长、覆盖。
这景象太过骇人,以至于冲过来想要救援的扳手和老疤都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惊骇地看着蜷缩在地上剧烈颤抖、身体正发生着肉眼可见“变化”的封野,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他……他这是……”扳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仅剩的手死死攥着钢筋,指节发白。
老疤脸上的疤痕扭曲着,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封野身上那些飞速愈合的伤口和皮肤下不自然的蠕动,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头倒在血泊中、腹腔还插着钢筋、已然彻底死透的巨大沙蜥。他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猛地转头,视线如电般扫向队伍后方一个同样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的队员——那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带有简陋防护壳的便携式辐射剂量仪。
“老狗!读数!”老疤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被叫做老狗的队员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胸前挂着的仪器屏幕。那粗糙的液晶屏上,原本一直稳定在危险黄色区域、偶尔跳入红色边缘的辐射剂量数值,此刻正像发了疯一样剧烈波动!代表当前环境辐射强度的柱状图如同跳动的脉搏,数值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红色警戒线,指向仪器所能显示的最高危险刻度!而更诡异的是,那象征个人累积吸收剂量的数字,竟在辐射环境读数爆表的情况下,增长幅度却明显低于预期,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在保护着他们……或者说,在疯狂吸收着这些致命的能量!
“爆……爆表了!环境读数爆表了!红得发黑了!”老狗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尖利得刺耳,他指着封野的方向,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但……但是……他……他那边……剂量……剂量吸收……不对!那东西……那东西在吸!在吸辐射!”他语无伦次,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老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爆表的环境读数证实了碎骨坡的恐怖,但老狗后面的话……他猛地再次看向蜷缩在地、身体仍在诡异抽搐、伤口却在飞速愈合的封野,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惊骇和警惕!结合林薇之前含糊的警告,眼前这活生生发生、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一切,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壁垒,高耸入污浊天际的了望塔顶。
老爹如同亘古存在的磐石,纹丝不动。狂风卷动他沾满油污的皮外套,猎猎作响,却撼动不了他分毫。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过高倍望远镜冰冷的目镜,将碎骨坡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沙蜥的死亡翻滚,封野那搏命般的反戈一击,以及他被沙蜥濒死头槌轰飞、瘫倒在锈蚀引擎残骸旁濒死的惨状。
当封野的身体在遭受致命撞击后,因体内那诡异力量的狂暴爆发而剧烈痉挛、伤口肉眼可见地蠕动修复时,老爹搭在冰冷金属护栏上的左手,猛地握紧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一声轻响,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如同死人的手一般惨白。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拇指上那枚古朴沉重的戒指,戒面沉寂的符文如同被地狱之火点燃!
“嗡——!”
这一次,不再是闪烁!一道凝练、刺目、如同液态寒冰般的幽蓝光束,猛地从戒面核心的某个符文节点激射而出!光束只有铅笔粗细,却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极致冰冷和邪恶气息!它并非射向远方,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老爹的拇指,并沿着他的指骨、手背、小臂的皮肤疯狂向上蔓延、攀爬!
“呃啊——!”饶是以老爹钢铁般的意志,在这股骤然爆发的、远超之前的恐怖寒流侵袭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那感觉已非针刺,而是无数把高速旋转的冰刃,瞬间绞入他的手臂血肉骨骼!极致的冰冷麻痹中,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一晃,脚下生根般稳住,但紧扣望远镜边缘的右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金属外壳与指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幽蓝光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骤然熄灭,仿佛耗尽了能量。戒面符文恢复死寂。但那恐怖的寒流和剧痛并未立刻消失,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整条左臂的神经末梢疯狂肆虐,带来持续的、触电般的麻痹和抽搐。
老爹猛地收回左手,紧紧攥住自己剧痛麻痹的左小臂,指节因用力而更加惨白。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扭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污浊的橘色天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白色的雾气,眼神死死盯着那枚恢复平静的戒指,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终于确认了某种最坏预想的沉重。
“阈值……突破了……”他咬着牙,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门’……被强行撞开了……”他猛地抬头,再次望向废土的方向,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仿佛要钉死在那个正在经历非人痛苦和诡异蜕变的身影上。望远镜的视野里,封野依旧蜷缩在引擎残骸旁剧烈痉挛,但老疤和扳手惊骇的反应,以及老狗指着剂量仪那惊恐万状的神情,都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老爹岩石般冷硬的脸庞上,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他缓缓松开攥紧左臂的手,无视那残留的剧痛和麻痹,重新将左手搭回冰冷的护栏。右手则伸向腰间悬挂的一个用厚皮革包裹、覆盖着金属防护壳的通讯器。他动作稳定而迅速地打开外壳,露出里面布满旋钮和指示灯的老旧面板。
他熟练地调整着频率,指尖在冰冷的旋钮上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浑浊的橘色天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映照出每一道深刻如刀刻的皱纹里蕴含的决绝。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杂音,伴随着断续的、如同金属摩擦的语音:“……嘶……了望塔……嘶……确认……指令?”
老爹凑近麦克风,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感,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子弹,穿透呼啸的风声:
“目标:封野。状态:高度异常,已突破临界点。‘回收’计划,提前启动。优先级:最高。通知‘清道夫’,目标坐标锁定碎骨坡。行动授权:阿尔法级。重复,行动授权:阿尔法级。允许使用……‘净化’协议。”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通讯器面板上代表信号发送成功的微弱绿光,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
“清除所有目击异常状态的……‘不稳定因素’。包括拾荒队。确保信息隔离。完毕。”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关闭了通讯器,厚重的防护壳“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所有信号。了望塔顶,只剩下更加凄厉的风声。老爹重新挺直身躯,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被腐败橘色笼罩的、吞噬生命的废土。只是这一次,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观察,而是冰冷的锁定,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了那个在辐射尘埃与骸骨中挣扎的年轻身影。戒指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的皮肤,刚才那幽蓝光束带来的剧痛余波,如同无声的警告,在神经末梢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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