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的日期与地点，如同命运的烙印，早已深深刻在花无缺的生命里。那是移花宫主邀月亲自定下的——峨眉山麓，断肠崖。
出发的前一夜，花无缺将花月影所化的琵琶仔细地用软绸包裹好，负在身后。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却比往日更加沉静，那是一种将万千情绪都沉淀下去，只为应对宿命的冷静。
“明日，你留在崖下。”他对着琵琶低语，指尖拂过包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灵韵波动，“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现身。”
包裹内传来一阵不安的悸动。花月影的灵识传递出强烈的反对与担忧。
“听话。”花无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是我必须独自面对的事。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他知道这话残忍，但他必须确保她的绝对安全。断肠崖上，等待他的不仅是兄弟小鱼儿，更可能有着移花宫的眼睛，乃至整个武林的瞩目。他不能让她涉险。
花月影的灵识沉寂下去，不再传递意念，但那萦绕不散的忧虑，花无缺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沉默地系好包裹，将她牢牢护在背后，如同守护着自己最柔软的肋骨。
翌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压，仿佛预示着这一日的不凡。断肠崖地势险峻，一面是陡峭山壁，一面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花无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踏着晨露，一步步走上崖顶。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与墨发，更显得他身姿孤绝，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崖顶空无一人。
他静立崖边，俯瞰脚下翻涌的云海，心境竟奇异地平静。过往二十年，他为这一战而活，为移花宫的期望而活。直到遇见她，生命里才照进了别的色彩。如今站在这宿命之地，他心中所思所念，竟大半是身后包裹里那缕脆弱的精魂。
不知过了多久，崖下传来一阵轻佻却透着机警的口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似花无缺的沉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跳跃感。
花无缺缓缓转身。
一个少年，嘴里叼着根草茎，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他容貌与花无缺有五六分相似，却气质迥异。花无缺是清冷如玉，他是跳脱如风，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着，透着无尽的机灵与狡黠。
正是小鱼儿。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只有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般的感应，在无声中流淌。他们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了自己另一种可能的模样。
“你就是花无缺？”小鱼儿吐出嘴里的草茎，歪着头打量他，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如鹰，“啧啧，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是个木头疙瘩。”
花无缺没有因他的无礼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你就是小鱼儿。”
“是我。”小鱼儿笑嘻嘻地走近几步，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在他背后那个被小心包裹的长条物件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闹神态，“听说你要杀我？就为了那什么移花宫的破规矩？”
“师命难违。”花无缺的回答依旧简洁。
“师命？”小鱼儿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凉，“就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要杀死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花无缺，你活得累不累？”
花无缺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小鱼儿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角落。
就在这时，崖下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冠之中，花月影正隐匿着身形，透过枝叶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崖上的一切。她终究没有听从花无缺的话，在他离开后，便强行化形，悄悄跟了上来。此刻，看着那对面容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的兄弟，感受着他们之间那诡异而沉重的气氛，她的心紧紧揪着。
她能看出花无缺的平静之下隐藏的波澜，也能看出小鱼儿玩世不恭外表下的试探与一丝……渴望。这不是一场单纯的仇杀，这是被命运捉弄的双生子，在既定的悲剧轨道上，艰难地寻找着彼此的真相。
“少说废话。”花无缺压下心中的波动，语气转冷，“出手吧。”
小鱼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先聊聊？比如……你背后背着的是什么宝贝？看你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他话题转得突兀，目光再次瞟向花无缺背后的包裹，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花无缺眼神一凛，身形微侧，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保护的姿态。“与你无关。”
“哦？”小鱼儿挑眉，兴趣更浓了，“看来对你很重要嘛！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哈哈，想不到你这冰块脸也会动凡心？”
他的话语带着戏谑，却让隐匿在树丛中的花月影心头一跳。
花无缺的脸色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变得危险：“小鱼儿，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被我说中了？”小鱼儿非但不惧，反而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我猜猜……是不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不太一样的姑娘？”
花无缺瞳孔微缩，猛地盯住小鱼儿！他是如何得知？！
看到他的反应，小鱼儿脸上的戏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与同情。“看来我猜对了。花无缺，为了一个‘不一样’的姑娘，违背师命，值得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花无缺耳边！也炸响在树丛中花月影的心头！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
花无缺周身真气瞬间鼓荡，眼神锐利如刀，锁定了小鱼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小鱼儿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后退两步，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神却望向了崖外翻滚的云海，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我知道的，或许比你想象的要多。比如，我们的身世，比如，移花宫养大你的目的……”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花无缺背后的包裹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比如，珍惜眼前人，比完成那些狗屁使命，重要得多。”
山风更大，吹得两人衣袂狂舞。
花无缺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小鱼儿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那扇被移花宫紧紧锁住的、关于真相的大门。
而隐匿在暗处的花月影，看着崖上那两个同样优秀、却被命运推向对立面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希望。
兄弟终相逢，宿命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重的、即将转向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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