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许县。此地已被曹操经营为新的政治军事中心,城郭经过加固扩建,雉堞如齿,旌旗林立。太守府衙虽不及长安未央宫那般巍峨壮丽,却也厅堂深邃,廊庑严整,甲士环列,戒备森严,自有一股新兴霸府的凛然气象。
议事厅内,曹操跪坐于主位之上,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比去年更为清癯,双颊微陷,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锐利如欲攫取猎物的鹰隼。他眉头微锁,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身前的紫檀木案几,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听着斥候与谋士们接连不断的汇报。下方,文臣以荀彧为首,武将以夏侯惇为尊,程昱、夏侯渊、曹仁、乐进等心腹重臣分列左右,人人面色凝重,使得厅内空气仿佛也滞重了几分。
“主公,”程昱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长安细作传回确切消息,吕布已于五日前的常朝之上,将那颗传国玉玺,当着百官及天子之面,‘恭谨’献上。仪式颇为隆重,据说那吕布演技精湛,言辞恳切,将他那‘汉室擎天玉柱’的忠臣姿态,演得十足逼真,朝野之间,颇有些不明就里之辈为之赞叹。”
“哼!”左侧首位,夏侯惇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他脸上那狰狞的黑色眼罩,是河内之战败于吕布之手留下的深刻耻辱印记,独目之中寒光暴射,几乎要喷出火来,“欺世盗名之奸贼!无耻之尤!若非他凭借奸计窃据朝廷,挟持天子,狐假虎威,安敢如此嚣张跋扈!此玺落于其手,实乃国之不幸!”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虬结。
端坐于文臣首位的荀彧,神色依旧如古井无波,他轻轻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口,缓声接口,声音清越而理性:“元让将军所言,自是正理。吕布此举,虽为伪饰,然不得不承认,其手段着实高明。玉玺在他手中,本是众矢之的,怀璧其罪;如今献于天子,则一举三得:既免除了天下诸侯觊觎之祸心,又为自己博得了擎天保驾的巨大声望,更使得江东孙策,纵有万般不甘,亦难在明面上发作。经此一事,吕布在政治与大义名分上,已占尽先机,其势更张。”他微微停顿,目光转向主位上的曹操,语气加重,“更可虑者,吕布此番不仅得玺,更擒获国贼袁术,威震天下。观其态势,关中根基已固,司隶诸郡渐次平定,如今又得颍川一隅,其兵锋如一把出鞘的尖刀,已隐隐抵在我豫州腹地之上,威胁日增。”
曹操敲击案几的手指倏然停住,他没有立刻对吕布之事做出评论,深邃的目光转向另一侧,声音平稳无波:“刘备那边,近日情形如何?”
夏侯渊应声出列,抱拳沉声道:“禀主公,刘备自去岁徐州内乱,遭吕布与袁术夹击,元气大伤,如今仅能蜷缩于下邳一城,勉强依靠陈登、糜竺等本地士族支撑局面。其部将关羽,前番虽趁乱夺得广陵郡东城等数县,然兵微将寡,不过是疥癣之疾,无关大局。以末将观之,我军若欲东向,刘备残部,绝非对手,克之易如反掌。”
曹操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目光却如同扫帚般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文武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坐在荀彧稍后位置、一直沉默不语,甚至显得有些慵懒的郭嘉身上。郭嘉年纪虽轻,面容却因常年纵情酒色而显得异样苍白,身形也略显单薄,但唯独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宛如寒潭秋水,偶尔闪过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抵事物核心。
“奉孝,”曹操开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倚重与询问,“诸公之言,汝皆已听闻。吕布借天子之名,行扩张之实,其势如野火燎原,焰炽日盛;刘备新败,如惊弓之鸟,徐州沃土,似可取之囊中。然,西有猛虎眈眈而视,东有疲羊唾手可得,当何以处之?吾心惑矣,愿闻高见。”
郭嘉闻声,这才微微直起身,从容不迫地拱了拱手,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声音清朗如玉磬:“明公垂询,嘉敢不尽言?纵观当前局势,虽风云变幻,然我辈既定之策,核心未改,仍是‘北和袁绍,南固疆域,西待其变’之大局。今需因时应变,略作调整,嘉窃以为,可概括为八字:固本、积势、待时、联横。”
“哦?”曹操身体不自觉前倾,眼中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愿闻其详,奉孝可逐一剖析。”
“其一,固本。”郭嘉伸出第一根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语气坚定,“吕布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大义名分,其势已成,锋芒正盛。我辈当下,绝不可与之争一时之短长,行硬撼之举。当效仿高祖之据关中,光武之基河内,继续深耕兖、豫二州根本之地。文若先生所倡屯田之策,当大力推行,招揽流民,垦殖荒地,积蓄粮秣,充盈府库。同时,精炼士卒,汰弱留强,严明军纪。内政稳固,仓廪充实,军备精良,方为争霸天下之坚实根基。此乃以我之静,制彼之动。”
荀彧闻言,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色。屯田安民,积蓄实力,正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方略。
“其二,积势。”郭嘉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转而变得锐利进取,“刘备新败,元气未复,徐州内部,士族如陈珪、陈登父子,其心难测,并非铁板一块。此实乃天赐良机,不容错失!当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疾东向,速取徐州!此举一可消除侧翼隐患,免却后顾之忧;二可大大拓展我方疆域,增加人口赋税;三可获取徐州盐铁之利,增强国力。此乃‘积势’之关键一步!唯有吞并徐州,实力暴涨,未来方有足够资本,与吕布一决雌雄。”他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夏侯惇、夏侯渊等将领,强调道,“兵贵神速,务必一击必杀!不可予刘备喘息重整之机,亦不可让吕布有插手干预之借口!”
夏侯兄弟及曹仁等将领眼中顿时燃起熊熊战意,显然对东征充满期待。
“其三,待时。”郭嘉第三根手指缓缓伸出,语气变得幽深难测,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智慧,“吕布虽强,势如烈火烹油,然其势并非无懈可击,铁板一块。究其根本,其核心乃并州军事集团与凉州降卒之结合,内部派系林立,如张辽、高顺之并州系,张绣之凉州系,陈宫之谋士系,彼此之间,利益未必全然一致,全赖吕布个人无双武勇与日渐积累的威望强力维系。其如今掌控司隶,看似地盘相连,成掎角之势,实则弘农、河东、河内、洛阳、长安,各地情势复杂,新附未久,需分遣大将重兵镇守,导致兵力分散,战线漫长,首尾难以兼顾。更有甚者,”郭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嘉观吕布近来动向,似乎颇重工匠奇技,如改良军械、精研制盐之法、乃至坊间传闻其耗费物力研制所谓‘玉皂’等物,此虽可在短期内增强实力,改善民生,然则,为政者,当以正道统御天下,一味倚重此等奇技淫巧,长此以往,是否会导致根基不稳,舍本逐末?且其势力扩张过快,新得之地需时间消化整合,内部矛盾亦需时日调和,此正为我辈‘待’之良机。静观其变,待其内部生隙,或与周边强邻,如荆州刘表,甚至江东孙策,因利益产生龃龉冲突之时,便是我军蓄势已久,西向破敌之良机!”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不仅清晰地看到了吕布表面的强大,更敏锐地点出了其势力构成、统治模式及潜在的战略弱点,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部分阴霾,让在座文武精神为之一振。
“其四,联横。”郭嘉伸出第四根手指,做出一个牵引联结的手势,“吕布挟天子,握大义,我辈短期内不可与之争此虚名,却可务实结盟,以破其势。荆州刘表,坐拥江汉富庶之地,带甲十余万,然其人性情保守,无进取四方之雄心,对吕布势力迅猛扩张,尤其是其兵锋指向南阳之地,必然心存忌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明公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重礼,前往襄阳,拜会刘景升,重申旧好,共陈吕布之威胁。即便不能使其立刻与我合力西进攻吕,至少可令其保持中立,甚至能在南阳方向暗中牵制吕布部分兵力,使其不能全力东顾。此乃远交近攻之古策,分化瓦解,为我所用。”
曹操听完郭嘉这洋洋洒洒、条分缕析的四点方略,沉默良久,厅中只闻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忽然,他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善!大善!奉孝之言,真乃廓清迷雾之明灯,指引航向之北辰!固本、积势、待时、联横……好一个‘八字方略’,将眼前困局与未来破局之道,剖析得如此透彻清明!”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虽不算高大,却瞬间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威严,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即依奉孝之策!文若(荀彧)!”
“彧在。”荀彧躬身应道。
“屯田安民,积蓄粮草之事,乃固本之基,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使兖、豫二州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以为大军坚实后盾!”
“彧,领命!”
“妙才(夏侯渊)、元让(夏侯惇)!”
“末将在!”夏侯渊、夏侯惇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即刻整备兵马,筹措军械粮草,细致规划进军路线!不日,随我亲提大军,东征徐州,剿灭刘备,为我等‘积势’迈出关键一步!”
“末将遵令!”两人眼中斗志昂扬,抱拳领命,声震梁宇。
“至于荆州方面……”曹操目光转向沉稳老练的程昱,“仲德(程昱)。”
程昱出列:“昱在。”
“就有劳你亲自走一趟襄阳,携我亲笔书信与厚礼,去见那刘景升。务必向其阐明利害,使其知晓吕布之患,近在咫尺。即便不能结盟,亦要使其按兵不动,勿要助吕!”
“程昱必不辱使命!”程昱郑重应下。
“臣等遵命!”厅内文武齐声应诺,声浪汇聚,气势如虹,先前因吕布势大而带来的凝重压抑气氛,为之一扫而空。
郭嘉微微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因方才的激昂陈词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缓缓坐回自己的席位,仿佛耗尽了力气,再次恢复了那副略带慵懒的姿态,甚至顺手端起了案几上的酒樽,轻轻抿了一口温酒。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喧嚣的厅堂,穿透了坚实的墙壁,投向了遥远的西方,那片被吕布阴影笼罩的长安方向。吕布,的确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其势如烈日当空。但,正是这样的对手,才让这乱世棋局,更加波澜壮阔,动人心魄。他相信,在明公曹操的领导下,执行此“八字方略”,步步为营,隐忍待机,最终的胜者,未必就是那个如今看似占尽天时、地利、与名分的并州虓虎。
许都的棋局,布子已定,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东征的鼓角即将吹响,而西面的风云,仍在未知中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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