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摔门的回音还在走廊里嗡嗡作响。周默反手扣上门锁，塑料磁带盒在裤兜里硌着大腿。他走到窗边，“唰”地扯开百叶窗。深港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流淌，蜂巢大厦顶端的全息广告正温柔闪烁：女歌手微笑的嘴角下方，一行流动光字刺入眼帘——“happy2025点播《微笑曲》，传递全城微笑！”
“传递你大爷。”周默低声骂了一句，猛地拉回百叶窗。黑暗重新吞没剪辑室，只剩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半边脸。
抽屉最底层发出“哐啷”一声响。他拽出个沉重的金属箱，锁扣锈得发红。掰开卡扣，一台老式Sony开盘录音机躺在里面，黑色机身像块沉甸甸的墓碑。这是他的“洛阳铲”——专门在数字时代挖坟掘墓的玩意儿。当年为了它，差点跟废品站老头打起来。
他薅开桌上纠缠的线缆丛林，精准揪出一根带着锈斑的3.5mm转双莲花头转接线。一头怼进电脑声卡，另一头两个红白莲花插头，“咔哒”捅进开盘机屁股后面的Line In接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按下录音键。
“嗡……”
暗红色的磁带卷轴慢吞吞转动起来，沙沙的噪音干涩均匀，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枯叶。这声音比硬盘那种死寂的嗡鸣顺耳多了。周默扣上监听耳机，直接点开今晚节目的数字源文件，光标精准拖到《微笑曲》开始前五秒。
耳机里，阿Ken那甜得发腻的声音立刻灌满耳道：“…接下来，应听众happy2025的深情点播，送上这首温暖无数心灵的《微笑曲》！愿甜蜜的旋律伴您入眠，让微笑点亮…”
周默“啪”地按了静音，世界瞬间清净。他点开电脑上一个图标磨损的旧软件——SoundSpectra pro，大学时搞乐队混音用的老古董。软件界面粗糙得像win98系统。他把《微笑曲》的音频文件拖进去，点击“频谱分析”。
屏幕右侧，瀑布般流淌的彩色声谱图开始生成。横轴是时间，纵轴是频率，颜色越亮表示能量越强。甜腻的前奏部分，声谱图一片平滑的暖色调，像块廉价的彩虹蛋糕。
周默把纵轴显示范围锁定在0-100hz区域，这是人耳几乎听不见的次声波范围。他屏住呼吸，手指悬在鼠标滚轮上，眼睛紧盯着屏幕。
女歌手飘忽的气声响起：“弯~起~嘴~角~烦~恼~丢~掉~世~界~多~么~美~好~哦~哦~哦~”
就在那个“好”字拖着长音、拐着弯向上飘的瞬间！
声谱图上，一条极其纤细、近乎笔直的蓝色亮线，像手术刀划破彩虹蛋糕，猛地从40hz的位置垂直刺出！它存在的时间极短，只有零点几秒，瞬间就被后面更响亮的鼓点和合成器音效淹没，在瀑布流中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
但屏幕下方的频率分析窗口，清晰地记录下了峰值：**40.00 hz**。能量强度标红，远超背景噪音。
“逮到你了。”周默嘴角扯动。他飞快截屏保存，把图片放大。那条蓝线细得如同发丝，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确感。
他立刻在软件里调出昨天和前天存档的《微笑曲》音频，如法炮制。结果像复刻一般：同样的时间点，同样的40hz位置，同样一根瞬间突刺的蓝色细线！精准得如同嵌入音频的定时炸弹。
周默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不是故障，是设计。他摸出裤兜里那卷备用tdK磁带，刚想塞进开盘机再录一份实体证据——
“咔哒。”
门锁轻响。周默浑身汗毛倒竖！他闪电般关闭声谱软件，点开桌面上的《三季度收听率分析报告》（封面印着巨大的3.2%），同时右脚一蹬转椅，身体挡在操作台前。
门被推开一条缝，老赵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探了进来，金标工牌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贼光。
“还没走？”老赵眯着小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狭小的剪辑室里扫射，“我好像…听见点奇怪的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周默摊手，一脸无辜，“听回放呢，琢磨怎么把下季度那3.2%的收听率往上拱一拱。赵总您有什么高见？”他故意把“3.2%”咬得很重。
老赵哼了一声，没接茬，视线却钉在周默身后露出半截的开盘机上。“这破玩意儿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收起来吗？台里三令五申！剪辑室只能用标准数字设备！安全！可靠！防泄密！”他短粗的手指在空中戳着，“你这老古董漏个电怎么办？录出杂音污染播出信号怎么办？出了事故谁负责？！”
“赵总，数字信号太寡淡，”周默嬉皮笑脸，拍了拍开盘机冰凉的铁壳，“老机器才有‘人味儿’，您说是不？再说，我这不也是为了工作嘛……”
“人味儿？我看你是满身作死味儿！”老赵不耐烦地打断他，两步跨进来，目光扫过盖着报告的屏幕，又落到开盘机上。“少废话！刚才录的东西呢？交出来！”
“就录了点节目存档，”周默耸耸肩，“您要听？我这给您放一遍？《微笑曲》，老提神了。”他作势要去按播放键。
“别动！”老赵厉喝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劈手夺过开盘机上那盘刚录好的磁带，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都发白了。“没收！再让我逮着你搞这些歪门邪道，你就给我滚去主持《凌晨通厕》！从五点播报到七点，专门介绍全市公厕坑位占用率！我看你还怎么作妖！”
门再次被重重摔上，震得天花板掉灰。周默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他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听着老赵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串哗啦声逐渐远去——方向是走廊尽头那个挂着“档案重地，闲人免进”的仓库。
备用磁带在手里攥得发烫。老路走不通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份《三季度收听率报告》的封面——硕大的“3.2%”像血红的耻辱柱。报告封面背景是深港市地标建筑群，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印着“城市之光”公益组织的黄色笑脸Logo。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银行App推送：
**“您尾号7788的账户于今日02:48收到转账：5000元。转账人：林建国。备注：城市之光‘声波疗愈夕阳红’项目。用微笑传递温暖！(^_^)”**
“声波疗愈？”周默盯着那四个字，眉头拧紧。他拇指划过手机屏，点开录音功能，压低声音：
“喂？柚子？我，周默。你爸刚又捐了五千，备注写‘声波疗愈夕阳红’。我这边有点发现，《微笑曲》母带里被人为嵌入了40hz的次声波脉冲，就在‘美好’那个词的尾音里。这玩意儿能穿透墙体，理论上能引起人体共振，影响脑电波…你爸那边，有没有提过这‘疗愈’具体是啥动静？有没有听到过类似低频杂音？”
发送。他把手机扔回桌上，屏幕光幽幽亮着。城市之光的黄色笑脸Logo在通知栏旁边，和《微笑曲》广告里那个如出一辙。
周默的目光在屏幕上的城市之光Logo、银行通知里的“声波疗愈”、以及自己发现的40hz脉冲之间来回扫视。一根看不见的线，似乎正在慢慢浮现。
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卷备用tdK磁带，塞进后裤兜。塑料壳坚硬的棱角硌着尾椎骨，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导播间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周默闪身进去，反手轻轻扣上门锁。巨大的调音台在黑暗里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各种指示灯早已熄灭。他摸到墙边，“啪”地打开一盏低亮度的备用工作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主控台一角。
他蹲下身，撬开主控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检修盖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缆接口。灰尘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熟门熟路地找到标记着“AUx IN (Analog)”的备用模拟输入接口——这套路他五年前喝醉酒想录恶搞彩铃时玩过，差点被开除。
拔掉原有的数字音源输出线，开盘机的莲花插头怼进模拟口。连接完成。
按下开盘机录音键。沙沙声在寂静的导播间里格外清晰。他直接切到电台内部保存的《微笑曲》最高质量母带音源，纯净度比广播播出信号强十倍。
监听耳机里，女歌手的气声纤毫毕现，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世~界~多~么~美~好~哦~哦~哦~”
就在那个“好”字尾音拖曳到极限的顶点——
滋！！！！
一声暴烈到极致的尖啸！不再是细针，而是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耳膜！周默痛得闷哼一声，差点把耳机甩飞！他强忍着，眼睛死死盯住导播台上另一台电脑——刚才被他悄悄连上导播系统音频输出的Spectra软件上，声谱图瞬间爆开！
一条粗壮、狰狞的蓝色光柱！像审判之矛，从40hz的位置狂暴地冲天而起！能量强度直接顶爆了软件的显示上限！持续时间也比之前广播信号里的长了一倍不止！
“妈的…这才是原装货…”周默倒抽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突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门外传来——钥匙插进了导播间的门锁！
周默头皮炸裂！他闪电般按下开盘机停止键，一把扯断连接线，抱起沉重的机器就往旁边巨大的调音台底下塞！刚把机器推进去，门锁“咔哒”转动！
老赵推开门，金标工牌率先探入昏黄的光线。他狐疑地抽动鼻子，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周默？你他妈在里面搞什么鬼？哪来的…焦糊味？”
周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角余光瞥见主控台角落——半杯不知道谁留下的冷咖啡，正歪歪斜斜地压在一个多孔电源排插上，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插孔缝隙往下淌，滴在下面的接线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丝焦糊的白烟正袅袅升起。
“啊呀！糟了！”周默“失手”碰翻了那半杯咖啡！黏稠冰凉的液体精准地泼了老赵一裤裆！
“我操！！”老赵触电般跳起来，昂贵的西裤瞬间染成酱色，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周默！你他妈故意的！”他暴跳如雷，金标甩得像抽风的钟摆。
“对不住！真对不住赵总！手滑！纯属手滑！”周默抓起一块不知道擦过什么的脏抹布就往老赵湿透的裤裆上招呼，一脸“诚恳”的慌乱，“我这就给您擦擦！这…这咖啡谁放的啊！太缺德了！”
“滚开！别碰我！”老赵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狼狈地后退，脚下“哐当”一声踢在调音台底座上。他吃痛弯腰，手本能地扶向台子下方——正好按在开盘机露出的一角上！
老赵动作一僵。他猛地低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调音台底下那抹冰冷的黑色金属。
“好啊！周默！”老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抓到贼赃的狂喜和狰狞，“你还敢藏！我看你这回怎么狡辩！”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像饿虎扑食般弯腰朝开盘机抓去！
就在老赵油腻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铁壳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地底炸开！整层楼的灯光应声而灭！应急灯惨绿的光芒瞬间亮起，像鬼火般勾勒出老赵僵在原地、半弯着腰、手伸在半空、裤子湿透的滑稽剪影。
“变…变压器炸了？”老赵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周默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冷光照亮他嘴角一丝冰冷的弧度。屏幕上，是小乐五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密密麻麻的文字：
【乐乐乐】：你让我查的40hz！出大事了！汤圆听见这频段直接吓疯！兽医说仓鼠听力上限就40Khz，40hz属于次声波！这玩意儿能穿透钢筋水泥！能引起内脏共振！能让人莫名烦躁恶心！严重了能直接震碎内脏！老默！这他妈不是音乐！这是杀人低频啊！
周默拇指一划，熄灭屏幕。导播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应急灯幽幽的绿光勉强映出轮廓。
“谁知道呢，赵总？”周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快得像在吹口哨，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戏谑，“说不定是…咱们台的《微笑曲》威力太大，连变压器都给…笑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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