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空气中漂浮着旧书页与消毒水混合的、独有的宁静气息。
林枫的指尖拂过《青州纪事》2023年冬刊合订本那道整齐得过分的切口,边缘残留的胶水痕迹在灯光下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黏腻光泽,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这不是意外撕扯,而是用美工刀精心裁切后的结果,甚至还试图用胶水将前后两页粘合,伪造出天衣无缝的假象。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疏忽,是蓄意。
他迅速走到自助查询终端前,调出了这本合订本的借阅记录。
屏幕上的数据冰冷而清晰:近三个月,借阅七次。
每次归还入库后,管理员的备注栏里都会出现一个相同的标记——“页码核对异常,疑有缺损”。
七次借阅,七次缺损,七次被悄无声息地掩盖。
整整一页,关于王姨的悼文,就这样被反复凌迟,从这个小小的物理世界里被一片片地剥离。
林枫举起手机,对着那道丑陋的切口和借阅记录连拍数张,没有丝毫犹豫地发进了那个名为“真相不死”的四人小群。
他只打了一行字:“不是自然损坏,是有人专门来删。”
信息发出后不到五秒,张野的头像就跳动起来,回复同样简短而力道千钧:“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专治‘缺页’。”
夜色渐深,城市的光晕将窗帘染成一片昏黄。
林枫的房间里,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白光照亮他专注的脸。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苏晚晴邮件发来的原始悼文备份——那个被从世界上抹去的、完整的真相。
全文共计八百六十七个字。
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其中三个词像烧红的烙铁,刺痛着林枫的眼睛:“强拆”、“上访”、“血书”。
他终于明白,那只看不见的手为何如此恐惧这篇薄薄的悼文。
这不仅是一个老人的悲剧,更是一份指向某些人罪责的控诉书。
直接发布无异于以卵击石,瞬间就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他点开与陈默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反复斟酌着字句。
“能不能把这篇文章拆成一首诗?像密码一样,藏在字里行间,散出去?”
陈默几乎是秒回,他的回复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冷静与自信:“比密码更安全——我们把它变成‘高考作文范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两个顶尖“文字工程师”的协同作战。
陈默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将那篇充满血泪的悼文小心翼翼地拆解、重组。
那些最悲怆的句子,被剥去最敏感的外衣,嵌入到看似温和无害的段落中。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只说家里的老屋要拆了,声音里带着风。”——这是对“强拆”的第一次转译。
“他把那封未寄出的信折了又折,纸张上浸透了北风的凉意和一点腥红。”——这是对“血书”的模糊暗示。
“去往北方的火车,载着他最后的希望,也载着一个村庄的嘱托。”——这是对“上访”的诗意表达。
最终,一篇完整的悼文被肢解成了五首意境悠远的现代短诗,标题被精心伪装成《母亲的背影》、《老屋的瓦》、《未寄出的信》、《北上的列车》和《冬日的毛衣》。
每一首都配上了陈默撰写的“写作技法赏析”,煞有介事地分析其“象征手法”与“乡土情怀”,然后打包成一个名为“2024年高考作文高分素材:乡土情怀系列”的压缩文件。
当林枫将这个文件上传到国内最大的几个教育论坛和备考社区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黑夜里撒下一把种子。
他不知道哪一颗会发芽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子轩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图书馆内线阿珍发来的私信。
信息很短,却让他脊背发凉。
“图书馆每晚九点会与省数据中心进行系统同步。届时,所有服务器日志中涉及‘王’姓+‘去世’+‘柳坪村’的条目,都会被后台AI进行语义扫描并自动标记删除。这是‘静默净化’协议的一部分。”
赵子轩攥紧了手机。
原来如此。
敌人不仅在线下动手,线上更有一张用人工智能编织的无形巨网,悄无声息地过滤、净化着一切“不和谐”的记忆。
他们试图让王姨这个人,连同她的死亡,彻底变成一个数据幽灵。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直播软件。
作为一个拥有数十万粉丝的情感博主,他的影响力是此刻最锋利的武器。
他没有预告,直接开启了直播,并将标题设置为一个极具迷惑性的问题:“我听过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直播间的人气迅速攀升。
面对镜头,赵子轩没有像往常一样热络地互动,他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伤。
他对着成千上万的观众,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今天,我想分享一句我最近听到的话。这句话很简单,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
他顿了顿,整个直播间的弹幕都慢了下来,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那句话是:‘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孙子织了一半的毛衣。’”
一瞬间的寂静后,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
“这是谁?这句话也太有画面感了!好心疼!”
“哎呀,突然破防了,想起了我奶奶。”
“什么故事?主播快说啊!求全文!”
“听着就想哭,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子轩看着滚动的弹幕,眼神坚定。
他知道,AI审核系统可以识别“强拆”,可以拦截“血书”,但它无法识别一句朴素话语背后所承载的人类情感的万钧之力。
他没有说出任何敏感词,却成功地在无数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一个巨大的问号。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充满油墨味的地下室里,张野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周工,并肩站在一台老旧的铅字印刷机前。
老周工是退休的印刷厂工人,这台机器和他收藏的几箱铅字模具,是他一辈子的宝贝。
张野将陈默处理过的悼文核心段落,重新精简成了不足百字的微型版本。
老周工则戴着老花镜,颤抖而精准地从字模盒里拣出一个个冰冷的铅字,排入字盘。
“这活儿,几十年没人找我干喽。”老周工感慨道,“用这玩意儿印出来的字,有筋骨,不像现在电脑打的,飘。”
张野笑了笑:“周叔,咱们印的也不是普通的字,是筋骨本身。”
铅字压下,在废旧书页的背面,留下了一块块火柴盒大小、字迹纤毫毕现的微型悼文。
这些书页被重新夹入一本本厚厚的“考研政治核心笔记”、“英语历年真题详解”中。
第二天,在大学城附近的旧书市场,张野的“免费赠送考研笔记”小摊前围满了学生。
他热情地将这些“宝贝资料”塞到每个人的手里。
一名男生翻阅时,一张薄薄的纸片掉了出来。
他捡起来,对着阳光眯眼细看,惊讶地叫出声:“这是什么?密密麻麻的,像密码!”
张野靠在躺椅上,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是有人不想让你看到的故事。”
风暴的中心,网信办数据监测大厅里,警报声却在悄然拉响。
值班的小林盯着眼前跃动的流量曲线,心脏怦怦直跳。
“悼词”、“毛衣”、“老屋”等几个看似无关的词条,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搜索量和讨论度呈现出指数级增长。
系统自动将这些流量标记为“异常聚集”。
耳机里传来上级不耐烦的指令:“查清源头,把相关关键词全给我封了!尤其是那个什么‘毛衣’,莫名其妙的,先按煽情营销处理!”
小林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执行着封杀指令。
但在指令的间隙,他飞速地将三篇伪装成“作文素材”的帖子设置成了“白名单”,并在后台操作日志里留下了一行不起眼的备注:“经核查,疑似部分乡村振兴宣传材料,系统存在误判可能,已手动修正。”
做完这一切,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手心已全是冷汗。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但他今天,选择让自己松动了那么一下。
当晚,九点半,图书馆所有读者都已离去,灯光一盏盏熄灭。
阿珍反锁了大门,穿过寂静幽暗的阅览区,走到了《地方志·人物卷》那面顶天立地的书墙前。
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投影仪。
一道光束穿透黑暗,精准地投射在书墙上。
光影中,正是那篇被裁去的悼文的扫描版,字迹清晰,仿佛带着温度。
无数泛黄的书脊,此刻成了最肃穆的墓碑。
阿珍站在光束之外的阴影里,望着那些熟悉的文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念道:
“王姨,今天有人记得你。”
镜头缓缓拉远,只见那光束投射的文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不再仅仅是平面的影像,而是在无数本记载着历史与人物的书籍封面上轻轻浮动、闪烁,像是无数不甘沉寂的幽灵,在这座知识的殿堂里,终于得以自由地呼吸。
这场线上线下的信息突围战,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林枫看着各个平台反馈回来的信息,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激荡。
他们成功了,他们让一个本该被遗忘的名字,以千万种碎片化的形式,重新回到了公众的视野。
就在他准备给团队发去庆祝消息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在深夜里响起。
他警惕地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脚下的地垫上,放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没有邮票,没有地址,显然是有人亲自送来的。
林枫打开门,捡起信封。
信封很重,上面用钢笔写着他的名字。
那笔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却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笔锋凌厉,入木三分,带着一种老派文人特有的风骨与倔强。
这笔迹,属于一个本该已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的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我的室友全是卧龙凤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