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中军大帐内，死寂如墓穴。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汗臭和一种绝望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窦建德枯坐在断裂帅案的残骸后，那身曾经象征无上威严的金甲，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脊背佝偻。烛火摇曳，将他深陷的眼窝和骤然增多的白发映照得格外分明，如同一个被迅速抽干了生气的蜡像。
案头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如同无数只索命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大王…”刘黑闼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暴躁和穷途末路的焦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盔甲上的血污已凝结成暗褐色的硬痂，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不能再等了！将士们饿得眼冒绿光，那怪病…那怪异的病又带走了几百人！营里人心惶惶，再拖下去，不用李世民动手，我们自己就先…”
他的话语被帐外陡然爆发的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喧嚣骤然打断！
那已不再是寻常的混乱或争吵，而是一种彻底失控、歇斯底里的、混合着绝望尖叫、野兽般咆哮、疯狂哭嚎和兵刃猛烈碰撞的灭顶之音，如同无数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同时发出濒死的哀鸣。
整个大地仿佛都在脚下震颤，营帐的帷幕被无形的声浪冲击得剧烈抖动！
“又…又炸营了？！”一个谋士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窦建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剧烈颤动，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望向帐门。
就在此刻，帐帘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亲兵几乎是滚了进来，头盔不知去向，脸上布满被惊恐扭曲的泪痕和污血混合的沟壑。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件东西——半截染血的、镶嵌着宝石的精致马辔头，那辔头的式样，窦建德再熟悉不过！
“大…大王！”亲兵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如同鬼哭，带着一种目睹了地狱景象后的极致崩溃，“黑…黑风骓！王将军的…黑风骓…被…被那唐将…黑煞神…夺…夺走啦——！！！”
“夺走啦——！！！”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道九天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窦建德的头顶！
“呃…噗——！”
窦建德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一股腥甜的液体不可遏制地直冲喉头，他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血雾在昏暗的烛光下凄厉地绽放，星星点点溅满了断裂的帅案和他胸前冰冷的金甲！
“大王！”帐内一片骇然的惊呼！
窦建德却恍若未闻，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竟猛地从断案后站了起来。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亲兵手中那半截染血的辔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无法接受的亵渎！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黑…黑风骓…被…被夺走？！被谁？……”
“尉迟…尉迟恭！是那个黑煞神尉迟恭！”亲兵哭嚎着，指着帐外那片如同沸腾地狱的方向，“他…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从…从万军之中…杀…杀进来！砸…砸死了张校尉！砸…砸飞了李将军！兄弟们的血…流成了河…他…他硬生生把黑风骓…从…从咱们手里…抢…抢走了啊！还…还骑着它…冲…冲回虎牢关了！弟兄们…全…全看见了！营…营里…全…全乱套了——！”
亲兵语无伦次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窦建德的心上。万军之中！单骑夺马！如入无人之境！骑着他的黑风骓…扬长而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无尽狂怒、锥心剧痛和滔天屈辱的咆哮，猛地从窦建德胸腔炸裂而出，那声音穿金裂石，竟短暂地压过了帐外山崩海裂般的混乱。他双目赤红如血，额头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
“尉！迟！恭——！”他齿缝间迸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仿佛要将这名字的主人撕碎嚼烂！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这一次，血中甚至带着暗黑色的血块！但他全然不顾！巨大的悲愤和滔天的屈辱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帝王的威仪！
“孤的马！孤的伏宝！！”他猛地扑向那亲兵，一把夺过那半截染血的辔头，冰冷的金属和凝固的血块硌着他的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黑风骓狂暴的体温和王伏宝爽朗的笑声！
他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仿佛要将这辔头生生捏碎！温热的泪水，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冲刷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污秽血痕！
“伏宝…我的好兄弟…”他颤抖着，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巨大悲怆，“你…你尸骨未寒…连…连你的马…孤…孤都守不住啊——！！”
他猛地仰天嘶嚎，泪水混着血水滚落：“孤…孤有负于你！有负于你啊——！！”
这悲愤欲绝的嘶嚎，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帐内每一个文武的心房。
刘黑闼虎目含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凌敬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李世民！！”窦建德猛地低下头，血红的眼珠死死钉在西北虎牢关的方向，那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你好毒！好狠的手段！夺城！焚粮！断水！下毒！如今…如今连孤兄弟的遗物…你都不放过！你…你是要诛孤的心！灭孤的魂啊——！！”
他猛地将手中染血的辔头狠狠摔在地上，金玉碎裂之声很是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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