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沙僧听得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从食道的角度来质疑“唐僧肉”的功效。
孙悟空闻言，心中若有所思。
凌阳本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这多目怪……当真是个学术型的妖怪，他不去想怎么吃我，反而在纠结我能不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可能性。”
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多目怪的修道精神，当真是炼丹炼入迷了，遇见什么都想炼一炼，还把自己比做大药。
但佩服归佩服，该摊牌的时候还是要摊牌。
恰在此时，那几个小道童端着热气腾腾的素斋走了进来，香气扑鼻。
多目怪见斋饭已备，便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热情地招呼道：“长老，斋饭已备，我们边吃边聊……”
凌阳却抬手制止了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老道长，且慢。”
“在用餐之前，贫僧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道长，若不问清楚，只怕这顿饭，大家都难以安心下咽。”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聊也不迟。”
多目怪热情招呼。
“还是先问了吧，不然待会就难说了。”
孙悟空他们见师父突然来这一出，心中也是有些不解。
多目怪见凌阳神色郑重，不似玩笑，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长老有何疑问，但讲无妨，贫道知无不言。”
凌阳目光清澈，直视多目怪，缓缓问出第一个问题：“不知道长在此清修，修为如何？”
“修为？”
多目怪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
“贫道修为，不敢说通天彻地，但在此地盘桓多年，这黄花观方圆百里山林，皆是贫道地盘，不知长老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凌阳却不回答，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既然道长言道，此地方圆百里皆是观主清修之地。”
“那么，贫僧敢问，观主可知那‘盘丝岭’下的‘盘丝洞’？”
“盘丝洞？”
多目怪神色微微一僵，点头道，“自然知道。”
“好。”
凌阳步步紧逼，“那盘丝洞中，住着七位女子……或者说，七位蜘蛛精，观主可知？”
“……知道。”
听凌阳询问到这里，多目怪心中有不妙感觉， 孙悟空他们此刻也来到凌阳身旁站立。
凌阳不再迂回，问出核心：
“那些蜘蛛精残害过往路人，蚕食人们不知观主是否知道？”
“知道。”
多目怪看了看凌阳身旁站着的三个徒弟，心中顿感不妙，这几个和尚看起来不是善茬……莫非……
凌阳随后问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既然观主知晓这一切，知晓她们残害生灵，罪孽深重，观主既有神通法力，为何……不行那降妖伏魔之举，替天行道，解救无辜，反而听之任之，坐视不管呢？”
多目怪身躯微震，他长叹一声：“唉……事到如今，贫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长老口中所说的那七位蜘蛛精……她们，并非寻常妖魔，她们是贫道的师妹，我们曾同在一位师父座下学艺，共度了不知多少寒暑春秋。”
“那份同门之谊，虽非血亲，却胜似亲人。”
他抬起头：“至于降妖伏魔？”
“说起来何等正气凛然，可若那‘魔’，是与自己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至亲呢？”
“这其中的煎熬与抉择，外人又如何能够体会？”
“这天下的事，不真正落到自己头上，谁又能真正懂得那份撕心裂肺的苦楚与两难？”
说到这里，多目怪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凌阳：“长老，你如今一再提及贫道那几位师妹，言辞激烈，想必……并非无缘无故吧？”
“还请直言相告，她们如今……究竟如何了？”
凌阳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好叫观主知晓，盘丝洞七妖，残害生灵，恶贯满盈，就在今日，已被贫僧这几位徒弟，施展神通，超度往生，回归天地了。”
“连同她们收拢的那些为虎作伥的虫妖干儿子，也一并了账。”
“超度……往生……”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预料，但当这确切的答案从凌阳口中说出时，多目怪依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踉跄后退半步，方才稳住身形。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昔日与七位师妹一同修行、嬉笑玩闹的景象，那些鲜活的面容，如今却已烟消云散，如何不让他心痛如绞？
他对这个结果意外吗？
其实并不全然意外。
当初师妹们初显恶念时，他便苦心劝说过，让她们收敛心性，随自己在观中清修，莫要误入歧途。
可惜她们非但不听，反而嫌他啰嗦管束，变本加厉，后来更是仗着修为，强占了那天庭仙姑的濯垢泉。
若非他后来出面，以自己炼制的珍贵丹药作为交换，平息了仙姑的怒火，只怕当时师妹们就要遭逢大难。
但饶是心中早有准备，此时此刻，多目怪心中仍是忍不住后悔——倘若当初自己手段再强硬一些，不顾她们的怨恨，直接将她们镇压在这黄花观内，禁锢起来。
虽失了自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慢慢引导化解她们的戾气，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劫？
情绪激动翻涌过后是冷静，他开口询问：
“她们没受辱吧？”
“没有，那几位女施主走得很痛快。”
“那就好，那就好。”
多目怪念叨着，随后看向凌阳他们， “长老，你们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再算算我们之间的账。”
“老道士，你不必如此，那些蜘蛛精是自作自受，我们不收，自有天收。”
多目怪摇头： “不管她们做了什么，终究是同门师兄妹一场，如今她们死在你们手中，我这做师兄的，若是不闻不问，装作无事发生，我还有何资格再谈什么师门情分？”
“还请各位长老吃饱，随后贫道来领教一下诸位的高招。”
凌阳师徒闻言，皆默然不动，无人去动那桌上的饭菜。
多目怪见状，也不再相劝。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道童吩咐道：“去，取七副碗筷来。”
道童依言取来。
多目怪亲手将七个饭碗盛满白饭，然后拿起七双筷子，一双双，郑重其事地，笔直地插入那雪白的米饭之中。
他将这七碗“倒头饭”在香案前一字排开：
“师妹，你们一路走好。”
“你们生前贪恋血食，荤腥不忌，早该尝尝这清茶淡饭的滋味了……也省得……造下那般罪业，最终遭此劫难……”
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切仪式，无人出声。
整个黄花观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插入米饭的筷子，如同七座小小的墓碑……
此时此刻，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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