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指尖轻轻拂过那支九曲灵参。
参体温润，触手生温，仿佛内蕴着一团浓缩的天地精华，灵气氤氲，几乎要破体而出。
确是不可多得的天地奇珍。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天山童姥这份“谢礼”，分量十足。
也足见其此刻心情之激荡，与对自己依赖之深。
他将灵参置于鼻尖轻嗅，一股沁人心脾的参香直透肺腑，令精神都为之一振。
“好东西。”
他低声赞了一句，却并未立刻服用。
此物药性霸道，虽能大增功力，滋补元气，但以他如今【大宗师】的修为境界，外物助力已然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他此刻状态完好，并无必要借助此物。
将其收起，或许日后另有用处。
他将灵参放入一个玉匣之中，妥善收好。
随即，他再次盘膝坐于软榻之上，并非为了调息恢复那点微不足道的消耗，而是开始仔细推演后续的计划。
第四次治疗的成功，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它不仅极大地巩固了童姥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更意味着，童姥的恢复进程，已经步入了一个相对安全且快速的轨道。
留给他在灵鹫宫从容布局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加快步伐。
钧天部那边，符敏仪应该已经开始行动。
接下来，需要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灵鹫宫的内部管理，以及……那四位关键的剑婢。
梅剑，作为四女之首，性格沉稳，心思缜密，对童姥忠心不二，是块难啃的骨头。
但也正因如此，若能争取到她，其意义远比单纯拿下菊剑要大得多。
兰剑与竹剑，性情相对单纯，更容易受到影响。
而菊剑……
想到那个容易脸红、心思单纯的少女，段誉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她已经深陷情网，难以自拔。
只需再轻轻推一把，便可彻底收网。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一个能让梅剑也不得不正视他影响力，甚至主动向他靠拢的契机。
夜色，在沉思中缓缓流淌。
翌日清晨。
段誉并未如对童姥所言那般“推迟半日”，而是准时出现在了用早膳的桌案前。
当菊剑端着托盘，低着头走进来时，看到已然端坐的段誉，明显愣了一下。
“公……公子，您……您怎么……”
她以为段誉昨日耗神过度，今日定会晚起。
“休息了一夜，已然无碍了。”
段誉温和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托盘上。
“今日的早膳，似乎比往日更丰盛些？”
菊剑被他看得脸颊微热，连忙将托盘上的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羹粥摆好。
低声道：“是……是梅剑姐姐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说公子昨日辛苦了，需得好生补一补。这碗‘灵芝鹤鹑粥’，最是补气安神……”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段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梅剑……
果然是个心思细腻、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自己昨日在童姥面前展现出的价值，以及童姥毫不吝啬的赏赐，显然已经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碗粥，便是她释放出的一个善意信号。
“替我多谢梅剑姐姐挂心。”
段誉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味道果然鲜美异常，火候恰到好处。
他细细品味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梅剑姐姐平日里，除了伺候童姥师姐，是否也协助处理一些宫中的日常事务？”
菊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老实答道：“是的，公子。尊主闭关或静修时，宫中一些不大不小的日常事务，通常都是由梅剑姐姐先处理着，若有重要的，再禀报尊主定夺。”
段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专心用膳。
菊剑侍立一旁，心中却因为段誉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泛起了些许涟漪。
公子……为何突然问起梅剑姐姐？
他……他对梅剑姐姐也……
一股莫名的酸涩，悄然涌上心头。
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用过早膳，段誉并未立刻前往冰窖，而是对菊剑吩咐道：“你去请梅剑姐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关于宫中用度的小事，想请教于她。”
菊剑心中又是一紧，但不敢违逆，低声道：“是，公子。”
她转身离去，脚步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段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平静。
有些种子，需要适时地播下。
哪怕只是制造一点小小的误会与醋意，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多时。
梅剑便随着菊剑来到了天枢阁。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青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谨慎。
“奴婢梅剑，参见公子。不知公子召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她微微躬身，礼数周全。
段誉抬手虚扶，温和笑道：“梅剑姐姐不必多礼。请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梅剑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只是姿态依旧端正，带着戒备。
菊剑则默默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像个透明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段誉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闲话家常。
“只是我见灵鹫宫规模宏大，弟子众多，日常用度想必十分惊人。童姥师姐如今潜心疗伤，不宜为这些琐事烦心。我既暂居于此，又蒙师姐信任，便想着是否能略尽绵力，为姐姐分担一二。”
他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表达了对童姥的关心，又显得体贴下属，毫无咄咄逼人之感。
梅剑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她抬头看向段誉，只见他笑容温和，眼神清澈，似乎并无任何恶意或算计。
但以她的精明，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位深不可测的段公子，真的只是闲来无事想帮她处理杂务。
他是在试探？
还是想借此插手灵鹫宫的内务？
“公子言重了。”
梅剑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道。
“宫中用度虽杂，但自有成例可循，奴婢等按例办理，尚可应付，不敢劳烦公子费心。”
她委婉地拒绝了段誉的“好意”。
段誉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在意，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有成例便好。我只是担心，如今是非常时期，李秋水师叔在外虎视眈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也未必安分。若宫中物资储备、人员调配稍有差池，恐生内乱，届时影响到师姐疗伤，便是不美了。”
他再次轻描淡写地抬出了“李秋水”和“童姥疗伤”这两面大旗。
梅剑的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段誉所说，正是她内心深处最为担忧的事情之一。
灵鹫宫看似铁板一块，但若外部压力过大，内部难保不会出现一些问题。
尤其是物资调配和人员安排，若不能做到精准高效，确实可能埋下隐患。
段誉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话已奏效，便不再深入，话锋一转。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提，姐姐掌管宫中事务多年，经验丰富，定然早有考量。若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协调，或是需要借助我这位‘副尊主’名头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甚至充满善意的承诺。
副尊主。
这个童姥亲口许诺，却尚未正式公告的身份，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无形的分量。
梅剑目光闪烁，心中念头急转。
段誉这番话，看似放手，实则是在提醒她，他拥有干预灵鹫宫事务的合理身份与权力。
同时，也抛出了一个合作的诱饵——他可以成为她在应对某些棘手问题时的助力或靠山。
是继续保持距离，坚守对尊主的忠诚，拒绝他的渗透？
还是顺势而为，借助他的力量和身份，更好地稳定宫内局势，确保尊主能安心疗伤？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梅剑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恭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公子思虑周全，奴婢佩服。日后若遇难处，定当禀报公子，请公子示下。”
她没有完全敞开大门，但也没有彻底关上。
留下了一个可以继续接触和沟通的渠道。
这，对于段誉而言，已经足够了。
“如此甚好。”
段誉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愈发温和。
“有梅剑姐姐这等得力之人协助，童姥师姐也可安心了。”
他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若没有其他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宫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梅剑起身行礼。
“姐姐请便。”
段誉微微颔首。
梅剑又对一旁的菊剑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思量。
阁内，再次只剩下段誉和菊剑两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菊剑依旧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精美的玉雕。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段誉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却并未立刻开口。
这种沉默的压迫，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难熬。
终于，菊剑似乎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公子……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奴婢也告退了。”
她说着，便想转身逃离。
“且慢。”
段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魔力。
菊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转过身，依旧不敢抬头。
“公……公子还有何吩咐？”
段誉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靠得很近，近到菊剑能再次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热。
她的心跳，瞬间失控。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部。
他……他要做什么？
难道……又要像那日一样……
就在她心慌意乱，几乎要窒息之时。
段誉却并未有什么逾矩的动作。
他只是伸出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
瓶身温润，雕刻着缠枝莲纹，一看便知并非凡物。
“这个，送给你。”
段誉将白玉瓷瓶递到菊剑面前，声音温和。
菊剑愣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段誉，美眸中充满了茫然与不解。
“公……公子？这……这是……”
“这是‘雪肌玉露丸’。”
段誉看着她那茫然又可爱的模样，嘴角笑意加深。
“我观妹妹近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睡眠不佳，眼下都有了些许青影。此丸取自雪山灵芝混合多种珍稀花草精炼而成，有宁神静心，润泽肌肤之效。每晚睡前服上一粒，于你身子有益。”
他的话语，充满了体贴与关怀。
仿佛一个温柔体贴的兄长，在关心自家妹妹。
菊剑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那递到眼前的、散发着淡淡凉意与幽香的白玉瓷瓶，又看向段誉那双含笑注视着自己的、深邃如星海的眸子。
心中百感交集。
有惊讶，有疑惑，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温泉包裹般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他注意到了。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憔悴，自己的不安。
他非但没有责怪，没有忽视，反而……送了自己如此珍贵的药物。
这“雪肌玉露丸”，光听名字，看这玉瓶，便知绝非凡品，定然价值不菲。
可他，却如此轻易地送给了自己……
一股巨大的感动与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让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公……公子……这太珍贵了……奴婢……奴婢承受不起……”
她声音哽咽，连连摇头，不敢去接。
“一瓶药丸而已，有何承受不起？”
段誉语气轻松，仿佛送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件。
他不由分说，拉过菊剑那有些冰凉的小手，将玉瓶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指尖，温热干燥。
触碰到菊剑微凉的肌肤，让她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颤。
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但那玉瓶已然落在了掌心，带着他手心的余温。
“收下吧。”
段誉松开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
“我希望看到的是那个笑容甜美、眼神明亮的菊剑妹妹，而不是一个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小丫头。”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菊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忐忑，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从那双清澈的美眸中滚落下来。
她紧紧攥着掌心中那带着他体温的玉瓶，仿佛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低下头，泣不成声。
“谢……谢谢公子……”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心中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之前那些关于他是否在意自己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他是在意自己的！
他关心自己的身体，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动，让她沉沦。
段誉看着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计划顺利推进的冷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菊剑这颗棋子，才算真正落位。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递过去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
“擦擦眼泪吧，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菊剑接过手帕，感受到那上面似乎也沾染了他清冽的气息，脸颊更红，心跳更快。
她慌忙地用帕子拭去眼泪，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
“奴婢……奴婢失态了……请公子恕罪……”
“无妨。”
段誉笑了笑。
“去吧。记住按时服用。”
“是……奴婢告退……”
菊剑紧紧握着玉瓶和手帕，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对着段誉深深一礼，这才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天枢阁。
与来时那沉重忐忑的步伐截然不同，此刻她的脚步，虽然依旧慌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与……雀跃。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段誉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
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深邃与平静。
梅剑那边，已经埋下了合作的种子。
菊剑这里，情感的红利已然收割。
接下来，是该去进行第五次治疗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从容地向着冰窖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
仿佛这灵鹫宫，已尽在他的步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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