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吕克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非洲的烈日反复炙烤。
最后一丝属于法兰西的优雅,也被蒸发殆尽。
他把自己关在大使馆的办公室里。
空调嘶吼着冷风,是他此刻唯一的伴奏。
百叶窗的缝隙割裂了光线,也割裂了他那张曾经写满理性与从容的脸。
输了。
又一次。
以一种更加匪夷所思、更加侮辱智商的方式,输得一败涂地。
上一次,他手持科学的利剑,最终却成了为对方神迹加冕的祝圣者。
这一次,他必须换个赛道。
硬实力,逻辑与数据,在那套“孙氏天人感应工程学”面前,已被证明是用来验证神谕的低级工具。
那就用软实力。
文化。
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精神内核,一个文明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他要用红酒、奶酪、法国抒情歌曲和法式滚球,重新唤醒坎巴人对高雅生活的向往。
他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明。
他要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那个姓孙的家伙构建的、粗鄙不堪的东方神秘主义框架,从内部瓦解。
他要下一盘棋。
一盘关于文明的棋局。
而他,让·吕克,将永远是执白先行的一方。
“法兰西风情日”办得空前盛大。
首都最气派的广场上,临时铺上了碧绿的草坪,白色的遮阳伞下,是经典的红白格子餐布。
长条桌上,高脚杯晶莹剔透,盛着不同年份的波尔多红酒。
银盘里摆满了空运来的奶酪,空气中弥漫着黄油、酵母与葡萄发酵后的复合香气。
让·吕克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亚麻西装,端着酒杯,像一位优雅的传教士,穿梭在坎巴各界名流之间。
他耐心地向这些皮肤黝黑的“迷途羔羊”们,讲解着品酒的每一个步骤——观色、闻香、摇杯、细品。
另一边,在专门开辟的沙地上,几位法国滚球协会的教练,正手把手地教当地人玩法式滚球。
这项优雅的国民运动,很快吸引了一大批好奇的坎巴人。
一切都尽在掌握。
让·吕克看到,就连“新坎巴模范村”的那位长老,也带着几个年轻人来了。
他们对眼前的一切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尤其是对那些可以免费品尝的红酒,更是赞不绝口。
活动结束时,让·吕克慷慨地将剩下的几箱红酒、十几套法式滚球和几大块名贵的奶酪,作为“法兰西人民的礼物”,赠送给了长老一行。
看着他们载着“文明的种子”心满意足地离去,让·吕克嘴角的笑意愈发自信。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在坎巴的村落里,人们会在猴面包树下,一边品着红酒,一边优雅地玩着滚球,彻底忘掉那个装神弄鬼的中国骗子。
两天后,线人的加密报告,如期而至。
让·吕克给自己泡了一杯上好的蓝山咖啡,姿态闲适地打开了邮件。
只看了第一行,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当他看到附件里的照片时,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捏着手机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的脆响。
报告内容简单、直白,却充满了足以将任何一个法国人逼疯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第一条:关于红酒。
村民们对法兰西的“圣水”表达了由衷的赞美。村里的巫医经过研究,得出结论:此圣水,性阴寒,与坎巴本地的山羊肉(性阳热)一同炖煮,可达“阴阳调和”之奇效。
报告附图里,一口乌黑的大锅架在篝火上,几个村民正喜气洋洋地将一瓶瓶标签上印着“玛歌酒庄”的红酒,像倒酱油一样,“咕咚咕咚”地倒进翻滚的羊肉汤里。
照片下还有一行小字注解:村里患有关节炎的几位老人,在喝了“阴阳和合羊肉汤”后,第二天便能下地跳舞,高呼“先知与法兰西圣水共佑坎巴”。
让·吕克眼前一黑。
那是玛歌!
1982年的玛歌!
他甚至能透过那模糊的像素,辨认出那个该死的年份!
就这么……被拿去炖羊肉了?
还治关节炎?
第二条:关于法式滚球。
这项运动在村里被命名为“太极滚球”,并迅速风靡。但规则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输赢的关键,不再是谁的球离目标小球更近。
而是由村里的长老会进行评判,标准有三:
其一,姿势是否“圆融自洽”,出手是否“行云流水”。任何带有明显发力痕迹的动作,都会被视为“匠气太重,未得大道”。
其二,滚球落地后的轨迹,是否具有“禅意”。完美的直线是“心有执念,过分刻意”,而飘忽不定的曲线,则被盛赞为“深得‘无为’之精髓”。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扔球者在出手瞬间的表情,是否“宁静、祥和,天人合一”。
前天还恭敬学习滚球的那个年轻人,因精准地将球停在目标球旁,被长老们判定为“胜负心太重,落了下乘”,输给了另一个把球扔进旁边草丛里,但全程面带微笑的对手。
让·吕克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已经不是运动了。
这是一门玄学,一门行为艺术!
而压垮骆驼的,是最后那根稻草。
第三条:关于奶酪。
报告的最后,是一张高清照片。
照片里,那位德高望重的村长,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沐浴着正午的烈日。
他的光头上,赫然顶着一块金黄色的、已经开始融化变形的卡门贝尔奶酪。
融化的奶酪油脂顺着他的额头和脸颊缓缓流下,引来了几只苍蝇,在他头顶嗡嗡盘旋。
而他本人,双目紧闭,神情肃穆,宝相庄严。
照片的文字说明写道:长老正在进行“孙学”中最深奥的修行——“格物致知”。他声称,要通过与这块来自法兰西的“灵物”进行精神上的链接,亲身感悟其“由生到腐,由固态到液态”的生命循环,从而勘破“有无相生”的宇宙至理。
据围观村民描述,当奶酪的臭味达到顶峰时,长老猛然睁开双眼,高呼一声:“我悟了!此物之道,在于一个‘化’字!”
“轰!”
让·吕克的世界观,碎了。
像被一颗战斧导弹精准命中,连残渣都没剩下。
他精心准备的文明棋局,棋盘被掀了,棋子被拿去占卜问卦。
而他自己,这个执白先行的棋手,被当成了一个上赶着送祭品的傻子。
“感觉如何,传教士先生?”
一个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让·吕克猛地抬头,对上了伊莎贝尔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她不知何时来的,正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紧身工装背心,汗水微微浸湿了领口,紧贴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背心下摆很短,露出一截紧致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两条清晰的马甲线在光线下,像是某种充满力量感的图腾。
下身是一条低腰迷彩长裤,裤腿塞在沙漠靴里,勾勒出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腿部线条。
她抱着双臂,这个动作让她本就傲人的曲线更显挺拔,也让臂膀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更加分明。
她整个人就像一头刚刚结束捕猎的雌豹,性感、危险,又带着一丝满足的惬意。
她看着让·吕克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恭喜你,为‘孙学’的理论体系,献上了最完美的祭品。”
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划过,却在他的尊严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让·吕克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阳光炙烤得扭曲了空气的土地。
他终于明白了。
孙连城建立的那个荒诞的文化框架,根本不是一堵可以被攻破的墙。
它是一个黑洞。
一个拥有无穷引力的文化黑洞。
任何外来的东西,无论是坚硬的科学,还是柔软的艺术,一旦靠近,就会被它那无可抗拒的引力捕获。
然后,被撕裂、拉伸、分解,最后重构成它自身的一部分。
他送去的红酒,成了“阴阳调和”的药引。
他送去的滚球,成了“参禅悟道”的法器。
他送去的奶酪,成了“格物致知”的灵物。
他不是在下棋。
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个站在黑洞边缘,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着那个无尽的深渊,扔石子的傻子。
执黑,还是执白?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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