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达沃斯论坛开幕，还剩最后五天。
晨星资本的备战，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山猫的“利剑”小组和黑豹一起，制定了三套以上的应急预案，将整个达沃斯会议中心的建筑图、周边的交通路线、甚至是下水道的分布图，都研究得滚瓜烂熟。王浩和零则像是打了鸡血，不眠不休地构建着一个庞大的虚拟防御网络，准备在网络世界里，和所有未知的敌人好好掰掰手腕。
而陆寒，却出人意料地，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这天下午，他拒绝了黑豹和山猫的陪同，独自一人，开着一辆最普通不过的大众轿车，来到了上海老城区一处僻静的茶馆。
茶馆的名字很古朴，叫“忘机楼”。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深处，来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茶客，咿咿呀呀的评弹声从二楼传来，混杂着茶叶的清香，让人感觉时光都慢了下来。
一个穿着对襟褂子的伙计迎了上来，看了陆寒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有丝毫怠慢，只是微微躬身：“客官，楼上‘听雨轩’，钱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陆寒点了点头，跟着伙计，踏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听雨轩”是二楼最角落的一个小包厢，窗外正对着一片黛瓦粉墙，几丛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意境。
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眼角的皱纹很深，像是刻着无数风霜的故事。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手里端着一个紫砂茶壶，正小口小口地品着。
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像这间茶馆一样，古旧，沉静，甚至有些落魄。你很难将他和那个曾经在华尔街翻云覆雨，被人敬畏地称之为“老鬼”的传奇交易员联系在一起。
他就是钱明。
一个三十年前便闯荡华尔街，最早进入高盛核心交易室的华人之一。他亲身经历了日本泡沫的破裂、亚洲金融风暴和科网股的狂潮，也曾一度坐拥亿万身家。但最终，却因为一场惨烈的内部斗争，被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背叛，黯然离场，销声匿迹。
林啸天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纽约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馆里，做着算账先生。
“林老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有野性，也最像一头孤狼的年轻人。”钱明放下了茶壶，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精光，“他让我来给你提个醒。”
“钱先生请讲。”陆寒在他对面坐下，亲自为他续上了茶水。
钱明看着陆寒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一个创造了如此神迹的年轻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有些年少得志的张扬和锐气。但在陆寒身上，他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沉静。
“你现在，就像一块刚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龙涎香。”钱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所有闻到味道的鲨鱼，都会围过来。”
“‘深渊’那样的组织，是虎鲨。他们直接，残忍，就是要一口咬死你。对付他们，你有黑豹，有林老给你的那些兵王，你有防弹车，有铜墙铁壁，只要够硬，总能扛得住。”
“但是，华尔街的那些‘朋友’，”钱明冷笑了一声，“他们是鲸鲨。”
“鲸鲨？”陆寒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对，鲸鲨。”钱明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它们看起来温和、巨大、甚至有些笨拙。它们不会用牙齿去咬你，它们只会张开它们那巨大无比的嘴巴，连着你周围的海水，把你一起，温和地，不容抗拒地，吞进肚子里。”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在他人的胃里，成了他们消化系统的一部分。你的才华，你的团队，你的资金，都将成为滋养他们自身的养料。而你，将失去最宝贵的东西——自由。”
钱明的声音很轻，却让陆寒感到了一股比面对职业杀手时更深的寒意。
“他们会怎么做？”陆寒问道。
“套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但百试不爽。”钱明伸出了一根干瘦的手指。
“第一种，也是最直接的，‘拥抱’。”
“就像黑石给你打的那个电话。他们会用最优厚的条件，最谦卑的姿态，来邀请你‘合作’。给你钱，给你资源，给你名望，让你感觉自己是天选之子，是他们的座上宾。等你习惯了他们的‘好’，离不开他们提供的生态系统时，他们就会慢慢收紧绳索。今天让你在这个项目上让一步，明天让你在那个决策上妥协一下。温水煮青蛙，直到把你彻底变成他们的附庸。”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种，‘捧杀’。”
“他们会动用自己掌控的媒体资源，把你捧上神坛。‘少年股神’、‘东方巴菲特’、‘挑战华尔街的屠龙者’……各种各样让你飘飘然的帽子扣上来。让全世界都去研究你，分析你，模仿你。你的每一个操作，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一旦你出现任何失误，他们就会立刻反手，把你从神坛上推下来，让你万劫不复。他们要的，是摧毁你的神秘感，让你变成一个可以被预测，可以被分析的，普通人。”
“第三种，就更阴损了。”钱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腐化’。”
“他们对付不了你，就会从你的团队下手。你那个咋咋呼呼的技术总监，叫王浩是吧？”
陆寒点了点头。
“像他那样的天才，在华尔街，是各大巨头最喜欢的目标。他们会开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天价的年薪，数不尽的期权，公司副总裁的头衔，私人飞机，美女环绕……他们会用尽一切人性的弱点去诱惑他。只要你的团队出现一道裂缝，他们就有机会，把整座大厦都给蛀空。”
“当然，还有最常见的，比如利用规则，让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或者其他监管机构来找你的麻烦。这些，都是他们的常规武器。”
钱明说完，定定地看着陆寒，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是他失望了。
陆寒依旧平静，他甚至还笑了笑：“听起来，确实比面对消防斧要麻烦一些。”
“麻烦？”钱明哼了一声，“这不是麻烦，这是阳谋。他们把陷阱堂而皇之地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跳不跳。而大部分人，都抵挡不住那种诱惑。”
“我曾经也以为我能抵挡得住。”钱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直到我发现，我的团队，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家人，都希望我跳进去。因为那个陷阱，看起来实在是太美好了。”
包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评弹声，此刻也显得有些遥远。
“那么，钱先生，您觉得，我该怎么做？”陆寒终于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钱明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喝着十几块钱一壶的茶了。我只能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在达沃斯，每一个给你递名片的人，都可能是敌人。每一个邀请你参加晚宴的人，都可能在算计你。”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陆寒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你喜欢古典音乐吗？”
陆寒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好。”钱明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在达沃斯，如果有人邀请你去听一场音乐会，尤其是瓦格纳的歌剧。记住，千万别去。”
说完，他便拉开门，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陆寒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看着窗外的翠竹，久久没有说话。
钱明的话，像一块块拼图，将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关于“华尔街巨头”的印象，变得无比清晰和立体。
这是一个比“深渊”更庞大，也更难对付的敌人。
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人性的操纵者。
就在这时，陆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浩发来的微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截图和一句话。
截图是一家猎头公司的邮件，标题是“来自硅谷的橄джn，一份您无法拒绝的offer”。
而王浩配的那句话，充满了凡尔赛式的烦恼：“老大，有人想花五千万美金年薪外加私人飞机挖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假装考虑一下，好让他们把价格再往上抬一抬？”
陆寒看着那条微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轻松的笑容。
他回复了两个字。
“准了。”
三秒钟后，王浩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
“卧槽！老大！你来真的啊？你真不要我了？我就是开个玩笑！我王浩对天发誓，我生是晨星的人，死是晨星的死人！五千万算个屁！我现在的身家能买下他们整个公司了！你可不能把我扫地出门啊！我上有八十老母……哦不，我妈才五十多……下有嗷嗷待哺的……代码！对，代码！老大！你听我解释！”
听着电话那头王浩那语无伦次的，充满了求生欲的辩解，陆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腐化”？
或许对别人有用。
但对他这支刚刚从炼狱里爬出来，用两千多亿美金的奖金武装到牙齿的团队来说，金钱的诱惑，可能是最没有用的武器了。
挂断电话，陆寒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看着远处那片被钢筋水泥构筑起来的，现代化的金融中心。
钱明的警示，让他看清了棋盘的全貌。
也让他心中，那个原本还只是雏形的计划，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定。
既然你们是鲸鲨，想把我吞进肚子里。
那么，我就做一艘，装满了炸药的潜艇。
在你们张开嘴巴的那一刻，给你们送上一份，毕生难忘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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