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克伦威尔不喜欢意外。
在他长达三十年的金融狩猎生涯中，他将“掌控”二字奉为圭臬。他喜欢像一个精密的钟表匠，拆解、分析、然后重新组装他的猎物。他享受那种看着猎物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上帝般的快感。
但今天，剧本被撕了。
那只来自东方的“蚂蚁”，非但没有在他预设的恐慌中崩溃，反而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癫狂的方式，反过来利用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上演了一出“火中取栗”的戏码。
“先生，数据显示……晨星资本在刚才的混乱中，以极低的价格，吸纳了超过一百二十亿美金的多头头寸。他们的建仓成本，比市场平均价低了至少百分之三。”一位金发碧眼，戴着金丝眼镜的分析师，声音颤抖地汇报道。
古堡的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维克多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他们知道，平静，只是风暴来临前的前兆。
“有点意思。”
良久，维克多才缓缓开口，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一只懂得利用同伴尸体来填饱肚子的蚂蚁。他以为，吃饱了，就能挑战大象了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晨星资本那个绿色的光点。
“愚蠢的生物，永远无法理解力量的真谛。”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但内容，却恶毒如蛇蝎的诅咒。
“他以为他抄了底？不，他只是把自己，从一个浅坑，挪到了一个更深的，他自己亲手挖掘的坟墓里。”
维克多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被月光笼罩的，静谧的阿尔卑斯雪山。
“既然他那么喜欢做多，那么喜欢当英雄。”
“那我们就，成全他。”
他转过身，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命令，第二阶段开始。”
“放弃所有对价格的支撑，把我们手里所有的空头筹码，给我一次性，全部砸下去！”
“我要让wtI原油的价格，在一个小时之内，跌破七十美金！”
“我要让这只自作聪明的蚂蚁，和他那一百亿的‘英雄筹码’，一起，被活埋！”
指令下达，作战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狂热而血腥。
如果说之前的“清场”，还带着一丝戏谑和玩弄。那么现在，巨鲨，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一场真正的，毫无保留的，金融屠杀，开始了。
……
施柏阁大酒店，总统套房。
“来了！”黑豹大喊一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那条刚刚还在激烈震荡的K线图，此刻，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支撑，开始了断崖式的，垂直坠落！
-5%！
-8%！
-10%！
红色的瀑布，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冲刷着整个屏幕。价格，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从八十美金上方，一路狂泄，击穿了七十五美金的心理关口，并且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我操！我操！我操！”王浩的脸色，比屏幕还要红，他指着账户上那飞速扩大的浮动亏损，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老大！我们的多头仓位！已经亏了十个亿了！是美金！！”
赵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那是一种失血过多的青灰色。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经验，都在这毁天灭地般的暴跌面前，被碾得粉碎。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陆寒的计划，终究还是太疯狂了。他们激怒了一头，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的，史前巨兽。
然而，就在这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陆寒，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外界那场足以让世界经济都为之颤抖的金融海啸，与他毫无关系。
“老大？老大你别吓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王浩快要哭了。
“闭嘴。”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黑豹。
这位见证了无数次市场兴衰的老人，此刻的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兴奋、以及对宿命的敬畏的，复杂表情。
他看着闭目养神的陆寒，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已经亏损到十五亿美金的账户。
他的手，也在抖。
但他没有催促陆寒。
因为他知道，陆寒在等。
等一个，比之前所有时机都更重要，也更凶险的，最终时机。
那是一场，在精神层面的，与维克多·克伦威尔的，直接对决。
陆寒的脑海里，早已没有了K线图。
他“看”到的，是维克多。
是那个站在古堡窗前，带着轻蔑的微笑，下令发动总攻的，银发男人。
他能“感受”到，维克多此刻那股庞大的，因为傲慢而毫无防备的，精神力场。
维克多以为自己是神。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他以为，他正在欣赏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名为“毁灭”的艺术。
而这，正是陆寒想要的。
猎人，只有在认定猎物已经死透，俯身去捡拾战利品的那一刻，才是他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就是现在！
陆寒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两颗超新星，在瞬间爆炸！
“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启动‘普罗米修斯之火’！”
“普罗米修斯之火”？
王浩和赵毅都愣住了，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计划代号。
但零，没有任何迟疑。
“指令确认。‘普罗米修斯之火’计划，启动。”
下一秒，屏幕的另一侧，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衍生品账户，被瞬间激活！
那里面，躺着的，不是期货合约，也不是股票。
而是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wtI原油，深度价外看跌期权（out-of-the-money put options）！
这些期权，是陆寒在计划开始之初，油价还被巨鲨资本强行支撑在八十美金高位时，让零用几千万美金的“零钱”，悄悄买入的。
它们的行权价，从七十五美金，到七十美金，甚至到六十五美金，呈阶梯式分布。
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油价会继续上涨，这些看跌期权，在市场上，跟废纸没什么区别。晨星资本的买入行为，被当成了对冲基金日常的、微不足道的风险对冲操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现在！
当油价被维克多亲手，用雷霆万钧之势，砸穿了八十美金、七十五美金……
这些“废纸”，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变成——黄金！
不，是比黄金，昂贵一万倍的，复仇之火！
期权，是金融市场杠杆最高，也最凶险的武器。
它的价值，与标的资产的价格，呈非线性关系。
当油价从80跌到79，行权价75的看跌期权，可能只涨了10%。
但当油价从76跌到75，也就是跌破行权价的那一刻，它的价值，可能会瞬间暴涨100%！
而当油价继续下跌到70，它的价值，可能会暴涨1000%！2000%！甚至更高！
维克多·克伦威尔，这位傲慢的“神”，亲手点燃了市场的恐慌，亲手将油价砸向了深渊。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用来活埋陆寒的每一铲土，都变成了点燃陆寒手中那些“废纸”的，熊熊烈火！
“执行！”陆寒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零的算力，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无数笔卖出指令，通过期权合约，被自动触发。
晨星资本，正在以七十五美金、七十美金的“高价”，向市场疯狂地“卖出”原油！
而此刻，市场的实际价格，已经跌破了六十八美金！
利润！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利润！
屏幕上，那个衍生品账户的余额，开始以一种比刚才亏损速度，快上十倍、百倍的方式，疯狂地向上跳动！
五亿！
十亿！
二十亿！
三十亿！
那个因为多头仓位而亏损的十五亿美金，在这个数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王浩已经不会尖叫了，他张大了嘴巴，眼球因为充血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尊被雷劈傻了的雕塑。
赵毅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陆寒就没指望那个一百亿的多头仓位能赚钱。
那一百亿，以及之前亏损的几个亿，全都是——祭品！
是献祭给维克多·克伦威尔这个“神”的，让他放松警惕，让他变得更加傲慢，让他心甘情愿地，按下那个“毁灭”按钮的，最昂贵，也最完美的祭品！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心理骗局！
黑豹端着酒壶的手，不再颤抖。他看着屏幕上那势不可挡的绿色数字，又看了看那个仿佛已经与整个市场融为一体的，陆寒的背影。
他仰起头，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维克多……你这个自比为神的混蛋。”
“你输了。”
“你输给了，你最看不起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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