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聚光灯熄灭，排山倒海的欢呼与掌声被厚重的幕布隔绝在身后，苏霓才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正急速回归。
肾上腺素退潮，留下的是一阵阵后怕的战栗。
她扶着冰冷的铁质桁架，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那条闪耀全场的银色长裙，此刻包裹着一个几乎虚脱的躯体。
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湿滑。
“霓霓！你简直是神！”一个温暖的身体猛地冲过来，林小满不管不顾地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与崇拜，“你听见了吗？刚才导播在耳机里吼，说这是他从业十五年来，见过的最稳、最炸的临场发挥！收视率曲线，像坐了火箭一样！”
苏霓被她晃得有些头晕，却用力回抱了一下，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暖意。
她深吸一口后台混合着灰尘与松香的气味，声音因过度使用而沙哑低沉：“周……周导她，说什么了？”
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救场成功固然可喜，但决定她命运的，终究是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副导演。
林小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躲闪了一下，支吾道：“她……”
苏霓的心沉了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林小满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忿，“直播一结束，她就直接去了技术区，我偷偷跟过去听了一耳朵……她让技术组的人，立刻、马上，删掉所有关于你的高清上镜记录和个人特写镜头，对外统一口径，就说你是‘违规顶替’，所有功劳都归于后台指挥团队。”
“删？”苏霓重复着这个字，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松开林小满，慢慢站直了身体，刚才还虚软的膝盖仿佛瞬间注入了钢筋。
她的眼神穿过后台忙碌杂乱的人群，仿佛能直接刺穿那间亮着灯的技术控制室。
“她删得掉那些冰冷的数字画面，”苏霓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锋利，“但她删不掉今晚亿万观众脑海里的记忆。”
事实正如她所料。
当晚，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从灯火通明的宵夜排挡到温暖安静的家庭客厅，几乎所有人都在热议着同一个话题——“春晚那个穿银色裙子的女孩”。
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全国。
各大社交媒体平台的热搜榜被她牢牢霸占，#神秘女主持惊艳春晚#、#她是谁#、#神级救场#等词条的热度呈几何级数攀升。
各大报社的文娱版编辑被紧急从被窝里薅了起来，连夜修改次日的头版头条。
原本预备好的明星专访被毫不留情地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一张模糊的电视截图：“惊才绝艳！神秘女主持撑起春晚半边天，全网追问：她是谁？”
与此同时，一通分量极重的电话，从省电视台总编室主任的办公室，直接打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
电话里，主任先是亲切慰问了因突发心梗住院的陈志明导演，语气关怀备至，末了，话锋一转，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口吻问道：“老陈啊，好好养病，台里的事别操心。对了，听说今晚临时顶上你岗位的小姑娘表现非常不错？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啊？年轻人，得鼓励嘛。”
这个看似随口的询问，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将消息传回了电视台。
当周丽华得知总编室主任竟然亲自过问此事时，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惊慌。
她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第二天清晨，苏霓仿佛昨夜的万丈光芒与她无关，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实习生工装，准时出现在台里，手里拿着早已写好的实习报告。
办公室里气氛诡异，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忙碌，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她。
周丽华踩着高跟鞋，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在一片死寂中开了口。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却刻意避开了苏霓，声音尖锐而冰冷：“关于昨晚的晚会，属于特殊突发情况。我在这里重申一遍，台里的转正名额有严格的考核标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特殊贡献’为由，申请破格转正！”
此言一出，众人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是杀鸡儆猴，是明晃晃地针对苏霓。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一个清亮的女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响了起来。
“周副导演。”
苏霓抬起了头，直视着周丽华，脸上没有畏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
她举了举手中的实习报告，问道：“请问，我们省电视台的《员工绩效考核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七条里，是否有明确规定，‘临场救场成功，表现优异者，不计入年度绩效考核’？”
周丽华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实习生，竟然敢当众用规章制度来反诘她！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恼羞成怒地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救了一次场，就想邀功了？”
“我不是邀功。”苏霓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从容，“我只是在确认规则。毕竟，规则是用来让大家遵守的，而不是被某些人拿来选择性执行的，不是吗？”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周丽华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午休时间，林小满像个地下特工，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飞快地塞给苏霓一张揉皱的纸条。
苏霓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总编室已下发通知，要求调阅昨晚春晚直播的所有未经剪辑的完整录像带。
她看完，唇角逸出一丝了然的轻笑。这一步，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昨夜，在离开电视台前，她顶着所有人的异样目光，找到了技术组一个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年轻技术员。
她没有多说，只是递过去一杯热咖啡和一包他最喜欢的烟，低声说：“王哥，今晚辛苦了。能不能帮个小忙，把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的母带，带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帮我备份一份，锁在资料室b区第七格的空盒子里？就说……是我这个实习生怕弄丢了原始素材，做的冗余备份。”
那个技术员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傍晚，喧嚣了一天的电视台渐渐安静下来。
苏霓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三号演播厅。
这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也是她无数个日夜练习发声、模拟主持的地方。
她站在舞台中央，闭上眼，调整呼吸，开始练习绕口令。
“啪！”
突然，演播厅的所有灯光在一瞬间全部大亮，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轻轻地为她鼓掌。
苏霓心中一凛，但脸上没有丝毫惊慌。
她认得这张脸，偶尔会在台里的宣传栏上看到——这是她需要仰望的、真正的高层领导。
“年轻人，”那人缓缓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你知道你昨晚，打破了我们台里多少不成文的‘不可能’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是在考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霓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站得更直了。
她坦然地回答：“我知道我打破了规矩。”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但我更希望，它能有机会，变成一个新的标准。”
男人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苏霓一眼，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随即，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他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下周，来一趟总编室。”
厚重的隔音门“咔哒”一声合上，将整个世界重新还给苏霓。
演播厅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头顶依旧明亮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
苏霓站在原地，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兴奋。
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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