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烛下,桌上罗列各类美味菜馔,就那么好看地摆着,无人动筷。
在陆铭章问出那句,婉儿说你对谢容旧情难忘也是真的时,戴缨拈筷的手顿住,将筷箸轻轻搁下,微微抬起下巴,回看向陆铭章,看着他的双眼,道了一个“是”。
陆铭章眉心蹙起,一抬手,钳住她的下颌,稍稍用力,将她往自己跟前拉近:“你……”
话刚开腔,却没继续说下去,丢开手,在她脸上看了一瞬,一声不言语地拈起筷箸,从餐盘夹菜。
碗碟中戴缨给他布的菜,却是动也不动。
“大人这是恼了?”戴缨将凳子朝陆铭章掇近,挨坐着他,然后歪头将他看着。
陆铭章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就要仰头喝下,戴缨却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将他的酒盏取到自己手中。
陆铭章冷笑一声:“这是做什么?还不让人喝酒了?”
戴缨将酒盏搁到桌面,再起身,倚坐到陆铭章的腿上,抿嘴笑道:“大人这会儿吃了醋,酸得很,还喝什么酒。”
陆铭章沉下声:“休得胡缠,下去坐好。”
戴缨非但没下去,还把两条胳膊环上他的脖:“先时大人怎么说来着?只你我二人时,妾身可随意些,可是大人说的?”
陆铭章默着脸,不语。
戴缨见了,佯装道:“既然大人不喜,妾身便规矩些,总不能惹大人生厌。”
说着就要起身,却又被控住,瞥眼去看,就见陆铭章一手掌着她的侧腰,带她回坐到腿上。
戴缨想他刚才望向自己,明明质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她看懂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有些惊异于他毫不迟疑地将那股不平和隐现的恼意给压下。
于是慢慢起身,将那盏酒重新奉到他面前,再规矩地坐到他的身侧,不再玩笑地说道:“那日青山寺之行,大人可还记得?”
陆铭章点头道:“自然记得。”
“那大人该知道,妾身为了解除这门亲事,费了多大的心思。”戴缨又道,“当时大人还不应呢,说需有族亲到场,我一女儿家不能擅自做主。”
“还是阿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姑母一家的‘通情达理’之下,才得以解了婚约。”
戴缨说完,又问:“大人还气么?”
陆铭章没有回答,先是低下眼,再抬眼望进她的眼中,问道:“我问你一句,你诚诚实实地告诉我。”
戴缨听他这么郑重其事的语调,摆正了态度:“大人请讲。”
“跟了我……你有没有不甘?心里有无积怨?”
戴缨呆了呆,嘴角下意识地荡开一抹笑,浮浅的话就要道出,陆铭章却道:“不要敷衍,把真心话道来。”
“大人要听真话?”
“是。”
戴缨垂颈,看向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修长,带着冷感,突然就想到昨夜这只手灵活地拨弄算珠,真好看。
“大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伸手救了我,阿缨不敢有怨,也没有不甘,只是……”
“只是什么?”
“还是不说了。”戴缨转过身,就要伸手拿酒壶给自己斟酒。
陆铭章将她的手拂开,执过酒壶,亲身给她倒了一盏,戏说道:“我亲自倒酒,小娘子还不说?”
戴缨也不推辞,笑着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开口道:“阿缨原打算解除同谢家婚约,就回平谷,再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平平淡淡过日子,没想过给人做妾。”
接着,屋里静了下来,陆铭章转开话头,说道:“婉儿比你小几岁,你……多担待些,她……”停了一会儿,又道,“她一女儿家,日后总要嫁出去的,在府里待不了两年。”
戴缨不知心里什么滋味,陆婉儿比她小几岁,这话没错,确实没两年就要嫁人,而陆铭章身为陆婉儿之父,爱她,护她,为她言语,这番言语更能理解。
可她心里压得慌,
然而,也就是一瞬,她从这份莫名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客气地笑道:“大人哪里的话,大姑娘是主子,阿缨只有尊重的份,万不敢有半分怨念。”
陆铭章在她面上看了两眼,想从中看出点什么,两人没再说话,各自用饭,饭毕,又让人备水沐洗。
丫鬟们清了桌面,重新燃香,再将床帐掩好,熄了烛,然后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帐中昏昏,戴缨因饭间饮了酒,有了些微醉意,一躺下便侧过身,面朝里地阖上双眼。
思绪在朦胧间游离时,身后之人贴了过来,一手环上她的腰腹,接着那手从衣摆探入,戴缨不知从哪里来的烦躁,扭了扭身,往里去了,从那只手里挣出。
她感觉到陆铭章静静地怔了一下,接着是侧身的动静,很快归于平静。
戴缨没去理会,很快闭眼睡去。
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身边的微动让她从温热的梦中醒来。
眼睛半睁半闭间,陆铭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衣袖教娘子枕住了,还请略抬贵体,与我行个方便。”
戴缨偏不抬,窝到他怀里,嘟哝了一句:“大人刚才唤我什么?”
陆铭章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拂过戴缨的耳:“既是听到了,还问。”
说罢,调整角度,将她的臂膀抬起,抽出自己的衣袖,下了床榻。
丫鬟们进屋,伺候陆铭章更衣梳洗,去宫里上值。
天亮后,戴缨起身,先去了上房。
陆婉儿瞥向老夫人身侧的戴缨,那张莹白的脸上薄腮微红,眼神温静,面颊如同被光拂过,就像一朵饮足养分的花儿,开得正好。
当戴缨笑着回看过来,她提了一晚的心又是狠狠一坠。
戴缨这样子,哪像受过责备,分明是……分明是……陆婉儿脸上晕红一片,不知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陆溪儿从旁问道,“脸怎的这样红,莫不是染了风寒?”
陆婉儿回瞪向陆溪儿,向老夫人找了个由头,退出了上房。
回去的路上,因气愤不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裙裙翻飞中,脚下一跐,若不是有丫头眼疾手快,差点仰倒。
陆婉儿心跳到了嗓子眼,低头一看,地上有一块未铲尽的雪,被压实了,凝成了冰。
“今儿是谁理这路?”陆婉儿冷声道。
陆婉儿的丫头喜鹊一听,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婢子这就去问了,把人押到娘子面前。”
陆婉儿掩在袖笼下的手,狠狠地掐着,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让戴缨的报复得逞。
戴缨那日的话再次响在她的脑海:
风水轮流转,你大可以猜猜看,这门亲事,我会不会让它做成……
陆婉儿全没发现她已陷入戴缨用言语编织的彀中,这彀的口子,正在一点点收紧,还是由她自己亲自系上。
……
谢容本该前几日就回的,因下过一场雪,路面太过泥泞,车马无法前行,待出了太阳,路面好走了些,才乘车回京。
好在外办的地方不远,同京都毗邻,他如今虽在集贤院编修,可上头另外安排的事仍需照办。
一进城门,便急着归家,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在外这些时日,夜里无法安睡时,他会控制不住地思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上次发生王家那事,不完全是坏事,有了这个波折,戴缨也能知道,她最好的选择还是他。
那日,他在母亲面前,狠狠一番威胁,为她平事,她心中对他必是感激的,这次归来,正好可以借此契机,同她修复僵持的关系。
谢容这么想着,一颗心都变得轻快了,揭开车帘,路边虽还有残雪未化,阳光倾洒下来,叫人看了很是舒暖。
到了谢家府门前,马车停当,谢容下了车,进到府里,照例先去上房问安。
当他步入上房的院子,发现下人们面色不对,静得太过异常,于是抬步进到屋里。
外间没人,里面有隐隐的人声传来,待要举步进去,从里面转出一人来。
那人见了谢容,先是一惊,接着疾步上前。
“哥,你怎的才回?!”
谢容见是自家小妹,又见她一脸忧色,问道:“怎么了?”
“母亲气坏了身子,现今还吃着药呢。”
谢容捕捉到这话里的“气”字,又问:“怎么回事,可是水杏到母亲跟前招眼了?”
在谢容看来,谢家能让戴万如怄气的只有父亲的小妾水杏。
谢珍冷笑一声:“那水杏当什么,能气到母亲的除了表姐还有谁,也只有她有这个能耐。”
谢容微微抿唇道:“她是乖巧的一人,你莫要乱说。”
“兄长还护着她哩!她乖巧?她连脸都不要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解春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