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守道那间弥漫着旧书与沉静气息的书房出来，重返阳光刺眼的街道，江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份厚重的剧本，此刻正被他随意地抓在手里，纸张边缘硌着他的掌心，沉甸甸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
林婉的车就停在街角，她看着江城拉开车门坐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来时深沉了许多。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安静地等着。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
江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繁华的都市，熙攘的人流，闪烁的霓虹……这一切与剧本里那个逐渐失去色彩、陷入精神孤岛的世界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那个名为“林默”的角色，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深水炸弹，此刻正在湖底无声地释放着巨大的能量，搅动着沉积的泥沙。
【系统，这个‘终极价值’，到底是什么？】他在心中默问。
【权限不足，无法直接定义。需宿主通过深度体验与抉择自行探索。提示：此任务关联宿主“快乐”理念的根基与完整性。】系统的回应依旧机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关联“快乐”理念的根基？
江城蹙眉。他的“快乐”，一直以来不就是拒绝内卷、遵从内心、轻松生活吗？难道这种快乐是浅薄的、不完整的？需要去经历痛苦和孤独的淬炼？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不适，却又无法轻易驳斥。
“感觉怎么样？”林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城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过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麻烦。”
林婉的心微微一沉。以她对江城的了解，这两个字通常意味着拒绝的前兆。
“确实麻烦。”她顺着他的话说道，开始理性分析，“陈导的戏，拍摄周期长，要求极高，片酬却只是象征性的。而且这是文艺片，票房风险很大，对你现有的商业价值和‘快乐’形象，可能不仅没有加成，反而是一种消耗。如果我们从纯粹的商业和流量角度考虑……”
“谁考虑那个了。”江城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林婉一愣。
江城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锐利的清醒。
“这角色，演好了，未必能多几个粉丝；演砸了，肯定会被骂成筛子。票房大概率扑街，钱也赚不到几个。”他一条条数着，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怎么看，都是笔亏本买卖。”
林婉点头，这正是她担心的。
“但是，”江城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粗糙的封面，“婉姐，你不觉得……‘林默’那个找不到颜色的状态，其实很多人都有吗？只是大多数人，要么假装看不见，要么没空去想，要么……根本不敢承认。”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包括我。”
林婉怔住了，看着江城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林默”的迷茫与坦诚，她忽然明白了这份剧本对他的吸引力何在。那不仅仅是一个角色，更像是一次对自我内心的残酷审视和公开解剖。
“系统说，这关乎‘终极价值’。”江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觉得有趣的弧度，“虽然不知道那玩意儿具体是啥，但听起来挺重要的。而且……”
他拿起剧本，在手里掂了掂。
“挑战这么大，感觉要是怂了，以后想起来，可能会有点……不爽。”
理由很“江城”。不是因为伟大的艺术追求，不是为了证明什么，甚至不完全是因为系统的任务。只是因为，不接的话，他可能会“不爽”。那种感觉，比拍文艺片本身，更让他难以忍受。
林婉看着他已经有了决断的眼神，知道自己无需再劝。她了解他，一旦触及到他内心真正在意的东西，那些看似懒散的借口都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决定了？”她最后确认道。
“嗯。”江城点头，将剧本扔到后座，身体重新滑进座椅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锐利清醒的人只是幻觉，“接了吧。挺有意思的。”
“好。”林婉不再多言，立刻进入了执行模式，“那我们需要立刻调整你接下来三个月的档期。所有商业活动、综艺邀约，都需要推掉，集中所有精力准备这个角色。陈导那边，对演员的准备工作要求极为严格。”
“推。”江城言简意赅，闭上眼，仿佛准备补个回笼觉，“跟老严和大鲲他们说一声，联盟的事，让他们多费心。”
“明白。”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林婉一边驾车，一边已经开始在脑中飞速规划着未来几个月的行程调整和公关预案。她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一场远离聚光灯、潜入内心深处的硬仗。
而江城，看似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勾勒“林默”的样子，那个在色彩消亡中挣扎的画家。一种久违的、混合着压力、兴奋与未知挑战的感觉，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推掉所有商业活动，潜心三个月，去演一个大概率不赚钱还可能挨骂的文艺片男主角。
这在外人看来，简直是疯了。
但江城却觉得，比起在无数个相似的通告和代言中重复自己，这样“亏本”的疯狂，似乎……更符合他此刻对“快乐”的定义。
一种更深刻、更复杂的定义。
接演的决定，已然落下。
一场与自己、与孤独、与色彩的战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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