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的风似乎暂时绕开了季言这个小院。
凌霜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简洁明了:王瑾和赵谦二人在京城的活动轨迹干净得像张白纸。除了跟着张文柏四处吃喝玩乐、偶尔去书铺听听评书、在茶馆吹牛打屁之外,几乎没跟任何可疑人员有过接触。他们的日常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混日子模式,简单到令人发指。
“看来是我想多了?”季言捏着凌霜递来的纸条,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这俩二货真的只是被我的‘才华’所折服,并且完美继承了赵郡守祖传的抱大腿技能?”
虽然仍有疑虑,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季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为了让两大活宝有点事做,季言将《三国演义》最新几章的手稿丢给他们,让他们负责校对错别字和语句不通顺的地方,偶尔还让他们跑腿去书铺送稿、打探读者反馈。
结果这俩家伙干得那叫一个欢天喜地、热火朝天!王瑾捧着诸葛亮的戏份如获至宝,赵谦则对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心驰神往,校对起来比季言这个原作者还上心,遇到不确定的地方,还会屁颠屁颠跑来请教,态度端正得让季言差点以为他们被什么学霸附体了。
“先生!这句‘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学生觉得此处的‘安’字用得极妙!既点明周瑜初衷,又暗含讽刺,一语双关,先生大才!”王瑾一脸崇拜。
“先生先生!赵云单骑救主这一段,能不能再多写点细节?比如他怎么避开那些小兵的?用的什么枪法?”赵谦眼睛放光。
季言看着这两个突然化身“考据党”和“细节控”的纨绔,内心吐槽:“好家伙,这算是歪打正着,激发了他们的文学潜能?还是单纯的中二病晚期,对英雄史诗没有抵抗力?”
不过,有人免费干活还热情满满,季言也乐得清闲。至少,这俩活宝暂时不会给他惹麻烦,还能帮忙分摊点杂务。
户部那边的差事,也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期。
有秦牧之这个“个高”的人顶在前头,为季言省去了很多跟郑唯德正面交锋的麻烦。毕竟老秦虽然目前是暂挂户部郎中之职,但品阶位居正四品,属于是暂时还未找到空缺去处,实打实的高配。
郑唯德自然也忌惮秦牧之,接连数日,郑唯德并没有再搞什么新的幺蛾子,每天见面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偶尔“关切”地问一句:“季主事,那旧档清查得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
每当此时,季言就会摆出一副“初入官场、战战兢兢、能力有限但态度端正”的标准萌新表情,恭敬地回答:“回大人,下官不敢懈怠。只是户部事务繁杂,条陈规章甚多,下官初来乍到,尚需时日熟悉,以免仓促行事,出了纰漏,辜负圣恩与大人期望。”
理由冠冕堂皇,态度无可指摘。郑唯德每次也都没有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便不再多言。
回到自己的值房,季言关上门,内心就开始疯狂吐槽:“熟悉事务?熟悉个屁!老子这几天都快把户部各司的职能分工、历年财政报告背下来了!再熟悉下去,我都能去考户部上岗资格证了!”
“这老阴比,天天催命一样!不就是想逼我赶紧去捅太后那个马蜂窝吗?当我傻啊!”
“摸鱼?我这不是摸鱼!我这是在为将来更高效地工作打基础!是在进行必要的岗前培训!嗯,没错,就是这样!”
话虽如此,季言也知道这样一直拖着不是办法。郑唯德那边迟早会失去耐心,到时候一本“玩忽职守、消极怠工”的参奏上去,就算有秦牧之和萧相回护,也够他喝一壶的。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主动做点什么,比如象征性地翻翻那些旧账本,找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应付一下时,秦牧之那边传来了萧相的最新指示。
指示很明确:先拖着,虚与委蛇,萧相会想办法将“郑唯德意图借季言之手清查太后关联皇商”的消息,“不经意”地递到太后耳边。而季言需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跟合适的人“诉苦”即可。
“诉苦?诉什么苦?跟谁诉?”季言一头雾水,“难不成要我在内宫门口大喊‘郑唯德逼我查太后’?那跟自爆有什么区别?”
他私下里向秦牧之请教,秦牧之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记住,随机应变。”
季言:“……”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大佬们说话都这么喜欢打哑谜吗?!
他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也明白,在萧相没有进一步指示前,他只能继续在户部扮演一个“勤奋好学但进度缓慢”的新人,一边摸鱼,一边警惕着郑唯德的暗箭。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大约七八天。
这天散朝之后,季言照例随着人流,低着头,打算尽快溜出宫门,回他的小院继续摸鱼。
如今,钱庄之事基本了了,在许多人看来,季言手中的筹码已经交了出去,虽然换来了官身和爵位,但这只不过是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一个小娃娃,这官场的水,他哪里把握得住?
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相也有意暂且压住季言的风头,让他在外人看来有种“被利用完了就扔”的假象,季言也十分配合地保持一向“低调做人、隐身做事”的风格。
因此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季言的笑话,甚至已有不少人已将他当做一个“炮灰”,不再关注,季言随之变成了一个官场的小透明。
话说回来,就在他快要走到宫门附近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绯色宦官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身影,在一群小内侍的簇拥下,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季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印太监,太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冯保!
这位可是内侍中的头号人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季言瞬间头皮发麻,内心警铃大作:“卧槽!什么情况?冯保怎么会找我?我最近老低调了,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啊?等等…这不就是萧相所说的‘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吗?!”
反应过来的季言,立马戏精上身,继续低着头装没看见,甚至有要混在人群里溜走的架势。
“季县男请留步。”冯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尖细和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季言耳中。
刹那间,周围原本有些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正准备出宫的官员都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季言身上,带着惊讶、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被内廷大太监当众点名,尤其最近都在传,季言正在查一桩跟太后关系匪浅的皇商案件,这是太后要敲打敲打他这个不识相的芝麻小官。
季言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和惶恐不安的表情,转过身,朝着冯保的方向躬身行礼:“下官季言,参见冯公公。”
冯保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缓步走到季言面前,虚扶了一下:“季大人不必多礼,借一步说话。”
冯保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份量。他引着季言走到宫墙边一株古柏下,此处离人群稍远,既能避开闲杂耳目的窥探,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私密。
“咱家只是路过,恰巧遇见季大人,想起太后娘娘前两日偶然得知,时下最流行的《西游记》《三国演义》都出自季大人之手,只是这书似乎许久未有新章回呈上,娘娘心系后续,故而命咱家来问一问,季大人这接下来的稿子,何时能得?娘娘与宫中诸位贵人,可都翘首以盼着呢。”
季言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太后看他的书?关键是谁又把这个事透露给了太后,自己都已经这么低调了,就非得扒人家底裤?还特意派身边头号大太监来催更?这理由听着合情合理,毕竟太后也是人,爱看热闹话本不稀奇。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由冯保亲自出面来问……
他脸上立刻堆起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的表情,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激动微颤:“太后娘娘凤目垂青,竟览阅下官这些粗陋文字,此乃下官几世修来的福分!下官…下官感激涕零,惶恐无地,只是……”
冯保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季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季言脸上那点激动和惶恐迅速被浓重的不安取代,他像是憋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倾诉,语速都不自觉地快了几分:“冯公公明鉴,下官…下官实在是难啊!”
他重重一叹,眉头紧锁,“下官刚入户部,只想踏实学点本事。可郑大人直接丢给下官一桩陈年旧账,催着核查……”
他声音压低,透着委屈:“下官这个年纪,不过会写几句文章,哪里看得懂那些天书般的账目?卷宗堆得比人都高,数字看得眼晕。下官连日常部务都没摸熟,郑大人却日日催问,下官…下官实在是应付不来啊!”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苦水倒尽:“不瞒公公,这些天回府,下官脑子里全是账册数字,昏沉欲裂,哪还有心力琢磨话本?即便强写,也是不成样子,岂敢拿来污了娘娘的眼?”
说到此处,他像是猛然惊醒,脸色一白,慌忙躬身:“下官失言!下官该死!竟在公公面前抱怨上官…下官一时糊涂,口无遮拦,求公公恕罪!”
他这前倨后恭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藏不住话又胆小怕事的年轻官员。
冯保静静听着,面上笑容不变。待季言请罪,他才拂尘微摆,语气平和:
“季大人言重了。年轻人初来乍到,发几句牢骚,不算什么。”他话语滴水不漏,“郑大人或许是想磨练你。户部事杂,让你碰碰棘手差事,也是盼你早日成才。你要体谅。”
他略作停顿,看了眼季言依旧惶恐的脸,续道:“话本之事,娘娘只是随口一提,不必有负担。且以部务为重,待日后娴熟了,再写不迟。”
言罢,他望了望天色:“咱家离宫已久,该回去伺候娘娘了。季大人,你好自为之。”
“下官恭送冯公公。”季言连忙深施一礼。
冯保不再多言,在一群小内侍的簇拥下,转身朝着内宫方向迤逦而去。
直到冯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之内,季言才缓缓直起身。
他脸上那惶恐、委屈、不安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和凝重。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场“诉苦”的戏码,算是演完了。
效果如何,就看冯保回去怎么向太后禀报了。
……
皇宫深处,慈宁宫内。
冯保悄无声息地步入殿中,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两名宫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
“娘娘。”冯保行至近前,低声唤道。
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回来了?见着季大人了?”
“回娘娘,见着了。”冯保躬身回道,将方才与季言对话的情形,原原本本,包括季言如何诉苦,如何抱怨郑唯德逼他查旧账,如何自称不懂账目、无力续写话本,以及最后那惶恐失言的模样,都巨细无遗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丝毫个人色彩。
太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腕间的一串沉香木佛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待冯保说完,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太后才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个会诉苦的滑头小子…郑唯德,倒是打得好算盘。”
冯保垂首侍立,没有接话。
太后目光微凝,看向殿外摇曳的树影,淡淡道:“看来,有人是坐不住了,想借这把还不成型的刀,来试探哀家的底线了。”
她顿了顿,吩咐道:“冯保,给哀家盯紧了户部那边。哀家倒要看看,这出戏,他们打算怎么唱下去。”
“老奴遵旨。”冯保恭敬应道,眼神低垂,掩去了所有的思绪。
宫墙之外,季言回到了自己的值班小院,他知道,风,很快就要吹进他这个暂时平静的院子里了。
而这场由郑唯德挑起,萧相暗中推动,太后已然察觉的暗斗,因为他这番“本色出演”的诉苦,正式拉开了帷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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