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南郑城。
魏延的首级被挂在城门上示众,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成了杨仪胜利的旗帜,也成了压在十几万大汉将士心头的一块巨石。
压抑。
从将军到小卒,每个人都在喘息,却仿佛都吸不进空气。
凌毅正准备去伤兵营看看。丞相遗表那句“通晓天机人事”的评语,在杨仪耳中是催命符,但在凌毅自己看来,更像是一份责任。他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但或许能救下几个本不该死的。
“凌侍讲,留步。”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凌毅的脚步停住。
是杨仪。他带着几个心腹将校,刚从府库巡查出来,脸上满是掌控一切的自得。
姜维恰好从另一边过来,准备与凌毅说些什么,看到杨仪,也只好停步,躬身行礼:“长史。”
杨仪看都没看姜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凌毅身上。
他绕着凌毅走了半圈,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出土、却不知真假的古董。
“凌侍讲,真是好手段啊。”杨仪开口了,那份独有的尖酸刻薄,在南郑城的阳光下,也不带半点暖意。
“丞相的遗计,让你用得是出神入化。前有木像退敌,后有……遗表荐贤。”
他刻意在“荐贤”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我倒是好奇,丞相说你‘通晓天机人事,洞察兴衰之理’,不知凌侍讲可否为我等凡夫俗子,指点一二啊?”
周围的将校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当着姜维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这个“丞相遗计”的持有者,进行公开的羞辱。
姜维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
凌毅却先一步躬身,态度谦卑得近乎谄媚。
“长史谬赞了。毅何德何能,敢当丞相如此评语。不过是说了些乡野之谈,恰好对了丞相的心思罢了。”
他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哦?乡野之谈?”杨仪仿佛抓住了什么,追问道,“我倒想听听,是怎样的乡野之谈,能让丞相在遗表里,将你列于众将之上?”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怎么答都是错。
说实话?告诉他我来自一千八百年后?杨仪会立刻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把自己绑了烧掉。
不说?那就是欺瞒上官,心怀叵测。
凌毅只觉得一阵眩晕。体质的虚弱,加上这种高压的心理对抗,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长史。”凌毅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峙,“丞相大行,军中伤病满营,哀声遍野。毅一介书生,不懂军略,只学过些许医理。与其在此空谈玄理,不如……”
“好啊!”
杨仪猛地一拍手,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好啊”,说得又响又亮,充满了惊喜,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
“凌侍讲果然是心怀仁善!我正愁此事!军中伤员众多,郎中人手不足,统计伤亡、登记名册之事,繁琐无比,正缺一个有耐心、又识字的读书人来做。”
他看着凌毅,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既然凌侍讲有此心,又有此能,那这桩差事,就交给你了。”
他转向一名副将,“传我将令,命侍读郎凌毅,即刻接管伤兵营名册统计一事。此事关乎将士抚恤,责任重大,不得有误!在名册未完成前,凌侍讲不必参与其他军议了。”
一句话,就把他彻底踢出了权力核心。
剥夺了他与姜维等高级将领接触的任何机会。
让他从一个能参与最高决策的“顾问”,变成了一个管仓库的文员。
姜维还想说什么,却被杨仪一个动作制止了。
“伯约,你随我来,成都已有新的命令。”
杨仪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与姜维擦肩而过,甚至懒得再看凌毅一眼。
凌毅站在原地,直到那一行人走远。他才缓缓地直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伤兵营。
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停尸房。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草药、汗水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上千名伤兵或躺或坐,塞满了每一寸空间。呻吟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乐。
几个军中郎中和学徒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给伤口撒上金创药,再用发黄的麻布草草包扎。
凌毅拿着杨仪“赏”给他的竹简和笔墨,只觉得无比讽刺。
统计名册?
在这种地方,上一刻还活着的人,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走到一个角落,那里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大腿上一个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已经开始流出黄绿色的脓液。士兵的嘴唇干裂,脸色烧得通红。
一名年长的郎中刚刚检查完,摇着头,对旁边的学徒吩咐:“记下,王三,左腿伤,发热,不行了。准备截肢吧,或许还能保条命。”
学徒正要在竹简上划下记号。
“等等。”凌毅开口了。
那郎中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这个穿着不像军人也不像郎中的年轻人:“你是何人?没看到这里正忙吗?”
“在下凌毅,奉长史之命,前来协理伤兵事宜。”凌毅报出官职,随后指向那个士兵,“他的腿,或许不用截。”
“不用截?”郎中嗤笑一声,“你看看这伤口,脓都出来了!再不截,人就没了!你一个管文书的,懂什么医术?”
“我确实不懂这个时代的医术。”凌毅很坦诚,“但我知道,他发热,是因为伤口里有脏东西。只要把脏东西弄干净,热或许就能退。”
他转向旁边一个正在烧水的火堆。
“用烧开的水,反复冲洗伤口。”
“什么?”郎中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用热水烫伤口?你想让他死得更快吗?!”
“死马当活马医。”凌毅的回答简单粗暴,“截了腿,他这辈子就废了。不截,横竖是个死。让我试试,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他盯着郎中的眼睛,“我只问你,你有几成把握,截了腿,他能活下来?”
郎中语塞了。
在这种条件下截肢,十个里面能活下来两三个,都算运气好。
凌毅不再理他,他走到那个已经半昏迷的士兵面前,俯下身。
“兄弟,你叫王三是吧?想保住你的腿吗?”
那士兵费力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想……”
“好。会很疼,你忍着。”
凌毅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麻布,让旁边的人帮忙,取来了一盆滚烫的开水,又等水稍微凉了一些。
他撕开王三那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的绷带,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凌毅却像是没闻到一样,他用浸了热水的麻布,一点一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然后,他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异常锋利的小刀。这是他穿越时身上唯一现代的东西,一把用来解剖标本的手术刀。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用那把在火上烤过的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割去伤口边缘那些已经发黑坏死的腐肉。
“啊——!”
王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弹了一下,又昏死过去。
“疯子!你这是在杀人!”那老郎中冲上来就要阻止。
“别碰他!”凌一头也不抬地喝道,“想让他活,就闭嘴!”
他的动作很快,很稳。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滴落,白色的儒袍被血水染得斑驳。
他整整忙碌了半个时辰,才将伤口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还算新鲜的红肉。
他又用煮沸过的盐水,给伤口做了最后的清洗,这才用干净的麻布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凌毅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先生……”
姜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扶住了他。
“我已按长史之令巡查完毕。”姜维压低了声音,“杨仪他……太过分了。”
凌毅摇了摇头,没有力气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杨仪的亲兵快步走来,对着姜维一拱手。
“姜将军,长史有令,请您立刻去中军大帐,商议粮草转运之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阿斗,我来扶你振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