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之罪!
这四个字,像是四座冰山,压在阳平关上空。
姜维说出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铁的味道。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扞卫。
扞卫丞相诸葛亮一生未竟的遗志,也扞卫他作为继承者,最后的尊严。
凌毅看着他,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拱了拱手。
“一言为定。”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姜维准备好的一腔怒火,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至极。
王平深深地看了一眼凌毅,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不是世家子的傲慢,也不是文人的酸腐,而是一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从容。
他对着身后一摆手,声音沉稳。
“中军帐议事。”
汉中,中军大帐。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帐篷的中心,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山川、河流与关隘。
姜维和王平分坐主位两侧,脸色依旧紧绷。邵正抱着他的竹简,识趣地站在角落,像一个准备记录神谕的史官。
凌毅没有客套,他直接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指挥杆。
“二位将军,既然要在一个月内见成效,那我们的时间,就很宝贵。”
他的杆子没有指向那片被定论为“死地”的河滩,而是指向了整个汉中平原。
“我所谓的全新‘军屯之法’,核心有二。其一,兵农分离,专事专精。其二,军民合一,寓兵于民。”
姜维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何为兵农分离?”
“很简单。”凌毅的木杆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圈,将几处军营圈了起来,“将士的天职是操练杀敌,农民的本分是耕田产粮。让战士去种地,就像让农夫去冲锋,看似两全,实则两败。”
“我的想法是,成立一支独立的‘屯田营’。”
“从各军之中,抽调那些年长体弱,或有旧伤,不适宜一线冲杀,但经验丰富的军士,专门负责农垦、水利之事。让他们成为职业的‘军农’。剩下的精锐,则完全从农活中解脱出来,一心操练,随时备战!”
“荒唐!”姜维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我汉中将士,皆是为国效死之士!你将他们分为三六九等,让那些为国负伤的袍泽,去做专门种地的‘农夫’?这是在羞辱他们!更是在瓦解我大军的军心!我绝不答应!”
王平没有说话,但他紧抿的嘴唇,显然也认同姜维的看法。
军人的荣誉,不容玷污。
“羞辱?”凌毅不退反进,直视着姜维,“将军,究竟是让他们拿着锄头,在田里和泥腿子一样刨食,却因为体力不济,收成寥寥,被人耻笑为‘无用的老兵’更羞辱?”
“还是让他们凭借丰富的经验,指挥民工,修建水利,开垦良田,让汉中粮食满仓,三军再无断炊之虞,被所有将士尊称为‘军中庖官’,更荣耀?”
“同样是这批人,将军是想让他们在自怨自艾中,慢慢耗尽最后一丝心气,还是让他们在新的岗位上,重新找到为国效力的价值?”
凌毅的质问,句句诛心!
姜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魁梧的身躯僵在原地,帐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是啊,那些老兵的处境,他比谁都清楚。留在战营,跟不上操练,会拖累全军。让他们退役,他们又无家可归。编入屯田,又干不过壮年。那一声声“无用的老兵”,像一根根刺,扎在每一个汉中将领的心头。
凌毅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指挥杆一移,指向了沙盘上代表村落的标记。
“这,就是其二。军民合一。”
“王将军,我问你,如今汉中屯田,除了兵士,可曾用过民力?”
王平沉声回答:“汉中民少,且要供养大军,早已不堪重负。不敢再加征发。”
“我说的不是征发,是‘雇佣’!”
凌毅加重了话音,“以工代赈!我们张榜募工,凡来参与水利建设、农田开垦的百姓,按日付给工钱,或直接给付粮食!农闲之时,百姓无事可做,与其让他们闲着,不如让他们为国出力,还能养家糊口。如此,民心必附!”
这个提议,让王平和姜维都为之一振。
以工代赈,确实是个好法子。
“但这还不够。”凌毅话锋一转,“我所谓的‘军民合一’,是想在这些被雇佣的民夫中,挑选青壮,仿效当年高祖‘兵民一体’之策。农忙时,他们是民;农闲时,便由屯田营的老兵,教授他们基础的队列、长矛、弓弩之术。战时,他们便是最好的后备兵源,守城守寨,绰绰有余!”
“不可!”这次,是王平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他站起身,那张坚毅的脸上,满是警惕。
“侯爷,汉中是前线!是国门!在此地武装平民,万一……万一其中混入魏国奸细,或者有不轨之徒,煽动民变,内外勾结,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个宿将最本能的警惕。
兵就是兵,民就是民。将武器交到不可控的平民手中,无异于玩火。
“王将军的担忧,有道理。”凌毅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反驳,反而问道,“但将军想过没有,为何会有民变?为何会有奸细?”
“百姓若能吃饱穿暖,有田可耕,有钱可赚,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造反?”
“百姓若知道,我们武装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守护自己的家园和田地,是为了让他们的妻儿老小,不再受战乱之苦。他们是会拿起武器对准我们,还是会与我们一同对准北方的敌人?”
“至于奸细……”凌毅笑了笑,“我自有办法,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他的自信,让王平为之语塞。
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姜维和王平,两颗当世最顶尖的军事头脑,此刻却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凌毅一遍又一遍地,无情地碾碎、重塑。
兵农分离,军民合一。
这两个看似矛盾的构想,在凌毅的阐述下,竟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套全新的,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战时动员体系。
许久,姜维才艰涩地开口。
“纸上谈兵,终究是虚。你所说的‘屯田营’,那些老兵,真的会甘心吗?”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人。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凌毅放下了指挥杆。
……
汉中大营,西北角。
这里是伤兵营,也是老兵营。
与主营的喧嚣和杀伐之气不同,这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草药味、汗水味和绝望的,腐朽的气息。
当凌毅、姜维和王平三人踏入这里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了过来。
那些或躺或坐的兵士,看到姜维和王平,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年轻的,穿着文官服饰的凌毅时,眼神就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麻木、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敌意。
姜维走在前面,看着一张张熟悉又憔悴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
“侯爷,这便是我汉中……因伤退下来的将士们。”他说的很慢,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伤疤。
凌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
他看到一个没了右臂的汉子,在用左手,笨拙地编着草鞋。
他看到一个腿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年轻人,正呆呆地望着北方的天空。
他看到一群老兵,围坐在一起,沉默地磨着早已淘汰的旧兵器,仿佛那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
只有一片死寂。
比那片被洪水冲刷的河滩,更加死寂。
就在此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独臂的老兵,满脸虬髯,仅剩的左眼,浑浊却又锐利得像一柄出了鞘的刀。
他没有看姜维,也没有看王平。
他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凌毅。
“你,就是那个要带我们去种地的兴农侯?”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
姜维上前一步,呵斥道:“廖元!不得无礼!”
“将军,末将不敢无礼。”那名叫廖元的独臂老兵,对着姜维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但身子却没有让开分毫。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凌毅。
“末将只想问侯爷一句话。”
“我们这些人,缺胳膊断腿,上不了阵,杀不了敌,已经是废人一个。将军和兄弟们不嫌弃,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已经感恩戴德。”
“侯爷您是朝廷新贵,人中龙凤。为何偏偏要来我们这废人营,拿我们这些废人的命,去填你那个不知所谓的功劳簿?”
“让我们去开垦那片死地?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这一声嘶吼,点燃了整个营地。
所有麻木的,死寂的兵士,全都抬起了头,用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愤怒,瞪着凌毅。
姜维和王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们没想到,这些老兵的怨气,竟然如此之深。
凌毅看着眼前这个独臂的廖元,看着他那只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看着他那只充满了不甘与屈辱的独眼。
【叮!检测到目标‘老兵廖元’,人物潜力评级:b。特质:百战余生,忠勇不屈,心有不甘。系统建议:以‘军魂’二字,可破其心防。】
凌毅的脑海中,系统提示一闪而过。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迎着所有人的怒火,缓缓地,深深地,对着眼前这个独臂的老兵,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廖元也愣住了,他眼中的怒火,凝固了一瞬。
“我,不是来让你们种地的。”
凌毅直起身子,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我是来请你们,当‘先生’的。”
“请你们,去教那些新兵蛋子,去教那些普通百姓,什么叫战场!”
“什么叫纪律!”
“什么,才是我大汉的,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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