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闷响,短暂而沉重。
姜维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张因督工而略显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
“什么动静?”
他身旁的王平也抬起了头,望向声音传来的东北方向,那里是连绵不绝的深山。
“听着,像是山里落石?”王平沉吟道,“也可能是打闷雷,山中气候,向来多变。”
姜维皱起了眉头,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夜空。
晴空,星朗。哪里有半点打雷的迹象。
“罢了,许是哪处山崖崩了。”姜维摇了摇头,没有深究。
这几日,为了赶工期,他几乎是以工地为家,心神全都扑在了这条关乎汉中未来的堤坝上。对他而言,任何与修堤无关的异响,都不值得分心。
两人继续巡视,讨论着明天浇筑基座的细节。
不远处,凌毅依旧平静地指挥着民夫,将最后几车“凌胶”混合料,铺设在指定的区域。
他面上波澜不惊,可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虽然隔着数十里,声音被群山削弱了无数倍,但那股独有的,爆炸产生的低沉震动,他绝不会错认。
这,就是黑火药的啼哭。
也是一个新时代的,第一声心跳。
姜维和王平没听出来,这是好事。可这声音,终究还是传出来了。
必须更加小心。
“侯爷,今日的量,都已完工。”一名屯田营的老兵上前禀报。
“嗯。”凌毅点了点头,“让兄弟们都歇了吧,喝些热汤,莫要着凉。明天,我们还要去东山采石场看看,堤坝要加宽,石料的需求,怕是要翻倍。”
“诺!”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凌毅以“勘探新采石场,寻找更优石料”为由,向姜维告了个假。
姜维对此并无疑义,反而大加赞赏,认为凌毅事必躬亲,恨不得亲自给凌毅多派一队护卫。
凌毅婉拒了。
他只带了邵正,以及十名从成都带来的,绝对忠心的亲卫,快马加鞭,朝着东北方向的深山疾驰而去。
邵正如今已是凌毅身边须臾不离的记室,一手漂亮的字,将凌毅的每一个构想,每一道命令,都清晰地记录在竹简上。他以为这又是一次寻常的公务,只是对要去如此偏僻的地方,感到有些奇怪。
马队在山间小路上穿行了近两个个时辰,道路愈发崎岖难行,最后,连马都无法通过。
凌毅下令弃马,徒步前行。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峡谷入口。两名穿着猎户衣服的汉子,从林中闪出,单膝跪地。
“侯爷。”
是凌毅的亲卫。
“里面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廖都督正在等您。”
凌毅点了点头,带着邵正,走进了那道仿佛巨兽之口的峡谷。
邵正一踏入谷中,便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里太静了。
静得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只有风声在谷中回荡。
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几乎每隔三十步,就有暗哨。这些人,全都穿着山民的衣服,可他们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杀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邵正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不是一个采石场。
这里,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军事禁区。
侯爷,到底在做什么?
终于,在峡谷的最深处,他们看到了一个被巨大木棚伪装起来的山洞。
独臂的廖元,早已在洞口等候。
他一看到凌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激动、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态。
“参政大人!”廖元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您……您可算来了。”
“带我去看。”凌毅没有废话。
“是。”廖元转身,掀开了一道厚重的油布帘子。
一股浓烈的,硝石与硫磺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邵正被这股刺鼻的气味呛得连连咳嗽。
当他适应了洞内的光线,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山洞之内,根本没有什么石料,而是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晾晒着各种他不认识的粉末。几名同样神情紧张的工匠,正在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种奇怪的,用杠杆驱动的石碾。
这里,更像一个方士的炼丹房。
廖元没有在洞内停留,而是直接引着凌毅,穿过山洞,来到了峡谷的另一端。
一片狼藉的开阔地。
当邵正看到那片开阔地中央的景象时,他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一个直径超过三丈的巨大土坑,出现在他们面前。
坑的四周,是无数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碎石,最大的几块,甚至飞出了数十步之遥。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这……这是什么?
天谴吗?
还是地龙翻身,留下的大洞?
“大人……”廖元的声音在颤抖,“昨夜子时,按照您的方子,我们只用了……只用了这么一丁点儿。”
他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大小。
“就在那块最大的青石下引爆……然后……然后就成了这样。”
那三十名被选出来的工匠,全都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他们的脸上,是和廖元如出一辙的恐惧。
那不是人力。
昨夜那一声巨响,那一道火光,那一股将百斤巨石炸上天的恐怖力量,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
他们看向凌毅,那已经不是在看一个上官。
那是在看一个掌握了雷公电母之力的神魔!
凌毅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一步步走下土坑,亲自查看爆炸的效果。
很好。
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个时代的黑岩,结构并不紧密。仅仅是颗粒化处理过的黑火药,就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
如果,再进一步,做出引信,做出炮管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
现在还不是时候。
“都过来。”
他站在坑底,对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工匠们,招了招手。
没人敢动。
“我让你们过来!”凌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廖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仅剩的左手,推搡着身边的匠人头领。
“没听见侯爷叫你们吗?过去!”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挪,走到了坑边。
“怕什么?”凌毅抬起头,环视着他们,“你们亲手造出来的东西,你们怕它?”
一名年长的铁匠,鼓起勇气,颤声问道:“侯爷……这……这究竟是何物?莫不是……引来了天罚……”
“天罚?”凌毅笑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炸得棱角分明的碎石。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天罚吗?”
他将碎石高高举起。
“这是天赐!”
“是上天赐予我大汉,开山裂石,兴修水利的无上神器!”
凌毅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有了它,我们修筑百里长堤,何须万民辛苦锤凿?一声巨响,便是一方坦途!”
“有了它,我们打通七盘鸟道,连接关中,何须悬崖峭壁,伛偻前行?一声巨响,便是康庄大道!”
“此物,非妖,非魔。在我的手里,它叫‘开山符’!是为我大汉开启万世太平的祥瑞!”
他的一番话,偷换概念,将那恐怖的毁灭之力,塑造成了无上的建设之功。
工匠们的恐惧,渐渐被一种亢奋和激动所取代。
开山符?
为大汉开启万世太平?
我们……我们竟然造出了这等神物?
“但是。”凌毅话锋一转,手中的碎石,被他重重摔在地上,“此物,也能焚城灭国,让万里山河,化为焦土。”
“所以,关于它的一切,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将是我大汉的最高机密。”
他走到那名年长的铁匠面前,直视着他。
“你的家人,在成都的宅邸,住得可还习惯?你的小孙子,在农学院里,书读得可还好?”
那铁匠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凌毅又看向另一个石匠。
“你老母的咳疾,华神医的弟子,可有按时去诊治?”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每问一句,就有一个人的身体,僵硬一分。
整个山谷,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扼住咽喉的,冰冷的清醒。
他们的家人,全都在成都。
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也处在最严密的“保护”之下。
“我能给你们荣耀,给你们富贵,给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凌毅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威慑。
“我也能,让你们和你们最珍视的一切,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
“现在,你们还怕吗?”
“不……不怕了……”
“侯爷放心!我等……我等便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泄露半个字!”
三十名工匠,连同廖元在内,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亲卫,飞也似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侯爷!不好了!”
凌毅眉头一挑。
“讲。”
“王……王将军的巡逻队,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他们说……说昨夜听见林中有猛虎咆哮,特来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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