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浓烟,混合着酒气与菜肴的香气,在大殿内疯狂弥漫。
歌舞升平的幻象,被这一壶冷水,浇得支离破碎。
文武百官,无不狼狈地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的仙乐与欢笑,被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咳声所取代。
所有人的视线,都穿过那片不断升腾的,灰白色的烟雾,死死地钉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始作俑者,兴农侯凌毅。
另一个,便是这场庆功宴绝对的主角,大将军姜维。
姜维没有咳嗽。
他只是站在那里,那张因为大胜与烈酒而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正一点一点地,褪去血色,转为一种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凌毅,那双还在燃烧着北伐烈焰的眼睛里,先是错愕,随即是无法理解的困惑,最后,化为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
“凌毅!”
姜维的咆哮,几乎是冲破了浓烟的阻隔,带着金石之气,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你!这是何意!”
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要冲到凌毅的面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今日,是陛下为三军将士庆功之日!你在此故弄玄虚,哗众取宠!是想折辱我姜维,还是想折辱这随我出生入死的三万将士!”
声色俱厉!
殿内的温度,仿佛在这声咆哮之下,又降了几分。
凌毅没有动,任由那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只是想让大将军,和诸位大人,亲身体会一下。”
“体会什么?”姜维怒喝。
“体会,被浓烟迷住双眼,看不清前路的,滋味。”
“你!”姜维语塞,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更红了。
“放肆!”一名跟随姜维的偏将,忍不住站了出来,怒斥道:“兴农侯!大将军率军大胜,扬我国威!你非但不喜,反而在此泼洒冷水!是何居心!”
“就是!仗不是你这么打的!兵贵神速,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几名武将,纷纷附和。
他们刚刚在战场上找回了属于大汉军人的荣耀,此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里受得了这种当头棒喝。
“都住口!”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御阶之上传来。
是刘禅。
他挥手让内侍散去了烟雾,那张帝王面孔,在烟雾散尽后,显得格外肃穆。
他没有去看姜维,也没有去看凌毅,而是环视着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朕,想听听兴农侯的道理。”
刘禅的话,让殿内的骚动,暂时平息。
姜维重重地哼了一声,抱起双臂,一副“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架势。
凌毅对着刘禅,躬身一礼。
随即,他转向姜维。
“敢问大将军,我军此战,为何能胜?”
姜维一愣,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他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我军将士用命,上下一心……”
“不止。”凌毅打断了他,“是因为我们,打了一场,魏军完全看不懂的仗。”
他伸出一根手指。
“我们用了三百具经过改良的八牛弩,射出了近万支特制的破甲重箭,让魏军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变成了活靶子。”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们动用了一百二十枚‘惊雷筒’,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制造混乱,撕开防线,让他们的阵型,从一开始就陷入崩溃。”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
“我们的三万将士,每人都携带了足够十日食用的,由兴农司特制的压缩干粮。这让他们可以抛弃笨重的后勤辎重,以魏军无法想象的速度,穿插迂回。”
凌毅每说一句,姜维的脸色,便凝重一分。
这些,都是事实。
也是此战能打出如此辉煌战果的,核心机密。
“大将军,这些,就是我们胜利的本钱。”凌毅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么,敢问大将军,我们如今,还剩下多少本钱?”
“打下长安?可以。”
“用什么打?用我们那已经磨损严重,急需保养的八牛弩?还是用我们库存已经告罄的‘惊雷筒’?”
“还是说,要让我们这些刚刚看到胜利希望的将士们,重新用回最原始的刀剑,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填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关!”
凌毅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更像是鞭子,抽在所有主战派的心上!
那名刚刚还叫嚣的偏将,此刻早已面无人色。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胜利的辉煌,却忘了,这辉煌,是用无数金钱与技术,堆砌出来的。
而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这……”姜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只想着打仗,想着建功立业。
可凌毅,却将那血淋淋的,关于国库,关于后勤,关于兵工厂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费祎此时站了出来,对着刘禅长揖到底。
“陛下,兴农侯所言,句句属实。国库虽因新政而日渐充盈,但同时支撑汉中大堤、南中开发与北伐军械三件大事,已是极限。若再起五万大军远征,不出三月,国家财政,便会崩溃啊!”
他这番话,彻底为凌毅的论点,盖上了棺材板。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盆中残留的炭火,在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噼啪”声。
姜维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他不是蠢人。
他只是,被胜利冲昏了头。
此刻被凌毅一盆冷水,接着一盘冰冷的现实账本,彻底浇醒了。
羞愧,懊恼,还有一丝不甘,在他胸中交织。
他缓缓地,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臂,那挺得笔直的脊梁,似乎也塌下去了几分。
“是维……孟浪了。”
许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声音干涩,充满了挫败。
刘禅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为姜维的知错而欣慰,也为凌毅那可怕的冷静与远见,而感到一丝……敬畏。
这位帝王,缓缓站起身。
“大将军,能征善战,为国之柱石。兴农侯,深谋远虑,为国之基石。”
“柱石与基石,相辅相成,方能撑起我大汉的万里江山。”
“今日之事,朕,不怪任何人。”
刘禅的目光,扫过姜维,又落到凌毅身上。
“北伐,是我大汉的国策,绝不会动摇。但,何时北伐,如何北伐,需从长计议。”
“此事,到此为止。今日,只为庆功!”
他高高举起酒杯。
“来,朕再敬诸位功臣一杯!”
一场即将爆发的文武之争,被刘禅以一种帝王应有的手腕,强行压下。
君臣再次举杯,只是这一次,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狂热。
姜维默默地喝下了那杯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只剩下一片苦涩。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百官散去,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
凌毅没有立刻出宫,他被刘禅,单独留了下来。
紫宸偏殿。
刘禅褪去了威严的十二章服,换上了一身常服,亲手为凌毅斟了一杯茶。
“凌卿,今日,委屈你了。”
凌毅接过茶杯:“为国事,何来委屈。”
“唉。”刘禅叹了口气,“伯约他……就是这个性子,一心只想着为先帝完成遗愿。你不要怪他。”
“臣,从未怪过大将军。”凌毅摇头,“大将军是利刃,锋锐,是好事。只是,刀鞘,必须握在陛下的手中。”
刘禅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凌毅,许久,才重重点头。
“朕,受教了。”
就在此时。
殿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是邵正。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细小的,用黑蜡封口的竹管。
“侯爷,洛阳,血色急报!”
凌毅的心,猛地一跳。
血色急报!
是“牧羊人”又有动作了?还是司马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接过竹管,捏碎火漆,抽出一张小小的纸卷。
展开。
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司马师以谋逆罪,族灭河内司马氏一族,斩首三百余。其政敌,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皆受牵连,下狱待死。”
凌毅拿着纸条,久久无言。
他预想过司马师会怀疑,会清洗。
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刀,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这个司马师,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他这是在借自己的手,用最快的速度,清除掉所有对他有威胁的,内部敌人!
就在凌毅沉思之际,刘禅也凑过来看了纸条上的内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司马师,好毒的手段!”
然而,邵正并没有退下。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古怪。
“侯爷,还有第二份情报,来自……大将军府。”
“姜维?”凌毅一愣。
“是。大将军府的亲卫,刚刚快马送来。说大将军酒醒之后,闭门不出,写了一封信,指明,一定要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邵正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完好封存的信件。
信封之上,没有称谓,只有一个,用墨笔,重重画下的。
问号。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挑衅与不解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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