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上谢安投下的巨石,其涟漪数日未息。建康官场之中,“青徐”二字成了最炙手可热又最敏感的话题。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揣测、串联、权衡。就在这暗流涌动、人心浮动之际,吏部尚书谢安,终于落下了他酝酿已久的关键一子。
又一次常朝,当诸多琐事议毕,气氛略显松弛之时,谢安再次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这一次,他不再谈论大势,目光沉静而坚定地望向御座。
“陛下,前日廷议,言及青徐危局,臣回去后夙夜忧叹,反复思量。镇抚之人,关乎国运,不容不慎。”他先定下基调,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清晰而有力,“然,天下虽大,能臣虽众,然能符合前述之严苛条件者,臣思之再三,环顾朝野,竟觉寥寥。”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王彪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眼神锐利如鹰。
只听谢安缓缓道出那个早已在众人预料之中,却又足以引发震荡的名字:“臣,吏部尚书谢安,谨以职份,冒死举荐一人——**前北伐参军、现散骑常侍陆昶**,或可当此重任!”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名字被谢安以如此正式、郑重的口吻在朝堂上提出时,依旧如同惊雷炸响!
“臣荐陆昶,理由有三!”谢安声音朗朗,不容打断,“其一,**威望足以服众**。陆昶洛阳献策破敌,功勋卓着,其名曾震动兖州。青徐之地,豪强林立,非有赫赫军功之威名,难以震慑那些桀骜不驯之辈,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其二,**胆略机变足以任事**。洛阳收复后,百废待兴,局势复杂远超想象。陆昶能于短时间内整饬秩序,安抚流民,处置降虏,使洛阳粗安,此非仅有勇力者可为之,足见其处事之能、应变之才。青徐局面之复杂,犹胜当日之洛阳,正需此等敢于任事、善于机变之才!”
“其三,”谢安略略提高声调,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王坦之,“**其心迹,陛下与朝廷可明鉴**!陆昶若真有异心,为何不在兵权在握、身处洛阳时有所动作?反而是在功成之后,自归于建康,自请闲置?近日流言纷扰,其亦上表自陈,恳请闲职,静待核查。此等行为,岂是包藏祸心者所为?臣以为,此正可见其**对朝廷之忠谨**!如今国难当头,正需此等赤诚之士,为君分忧,为国戍边!”
谢安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直接将陆昶的“问题”转化为“忠谨”的证明,将其能力与青徐的需求完美契合。
“陛下!万万不可!”谢安话音未落,王彪之已迫不及待地厉声反对,几乎是跳了出来,“谢尚书此言大谬!陆昶其人,断不可用!”
他转向皇帝,情绪激动:“陛下!切不可被其表象所惑!陆昶在洛阳,结交左道,行为诡谲,此乃众人皆知!其治军,偏袒私党,排挤异己,致使军中怨声载道,此乃有据可查!其更曾口出狂言,心怀怨望,此等行径,岂是忠谨之辈所为?谢尚书所言其自解兵权,焉知不是以退为进,沽名钓誉之举?若将此等心怀叵测、劣迹斑斑之人,派往青徐那等紧要之地,无异于纵虎归山,授人以柄!届时其手握重兵,远离朝廷,若生异志,谁人能制?必成大患!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绝不可纳此误国之谏!”
王彪之的话如同毒箭,将之前所有针对陆昶的污蔑之词再次赤裸裸地端上朝堂。
“臣附议王大人!”
“陛下!陆昶绝不可用!谢尚书恐受其蒙蔽!”
数名王党官员立刻纷纷出列,高声附和,言辞激烈,仿佛陆昶已是十恶不赦的叛臣。
支持谢安或心中认可陆昶才能的官员,见状也忍不住出言辩驳:
“王大人岂可仅凭流言定罪功臣?”
“洛阳之功,天地可鉴!岂能因莫须有之罪名而弃用良将?”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陆昶之才,正适于青徐乱局!”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吵不休,声浪几乎要掀翻大殿的穹顶。一方咬死陆昶的“罪状”,一方力陈其功绩与能力,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皇帝司马奕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争吵弄得头晕目眩,连连摆手:“肃静!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昱。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司马昱这才缓缓睁开半阖的眼眸,目光扫过争吵的双方,最后落在御座之上,声音平淡无波:“陛下,青徐之事,确需慎重。陆昶之才,或有可用之处;然其过往,亦非空穴来风。如何决断,还需陛下圣心独裁,臣…并无定见。”
他这话等于没说,依旧是隔岸观火,将皮球又踢回给了皇帝,也默许了争吵的继续。
谢安面对王彪之等人的汹汹攻势,并未动怒,始终保持着冷静。待声浪稍歇,他才淡然开口道:“王大人所言,不过仍是些查无实据的风闻奏事。若仅凭流言便可定大臣之罪,废国家之功臣,则天下贤才,何人还敢为朝廷效力?至于陆昶是否堪用,非你我在此空争可定。陛下,”他转向皇帝,“臣愿以身家性命,保举陆昶!若其至青徐,不能安定地方,反生事端,臣谢安,愿同担罪责!”
“以身家性命保举!”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谢安这是将自己的清誉和家族声望都押了上去!这份量,太重了!
王彪之也没料到谢安竟如此决绝,一时气结,指着谢安:“你…谢安石!你…你这是挟私误国!”
谢安毫不退让,目光清正:“臣乃为国举贤,何来私心?王大人若认为陆昶不堪此任,亦可举荐您认为更合适之贤才,若能胜于陆昶,臣自当收回举荐!”
王彪之顿时语塞。他哪里举得出比陆昶更合适、又肯听他话去那凶险之地的人?他麾下尽是些善于清谈争斗、却无实际军政之能的子弟门生。
朝堂再次陷入僵持。皇帝看着争执不休的两位重臣,一个以声望和身家性命力保,一个以可能的风险极力反对,只觉得左右为难,头痛不已。“此事…容朕再思之…再思之…”皇帝最终只能无奈地宣布退朝,将难题暂时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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