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在邺城上空回荡,带着一种沉闷的余韵。慕容垂随着人流走出森严的宫门,相较于其他大臣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或乘车骑马匆匆离去,他显得格外沉默与孤寂。拒绝了仆从备好的车驾,他只带着两名贴身亲卫,步行返回位于邺城东南隅的吴王府。
王府门庭不算最显赫,却也自有格局气象。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前守卫的甲士见到他,立刻挺直身躯,目光中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无声地行礼。
慕容垂微微颔首,迈步而入。穿过几重庭院,将宫中的压抑与喧嚣隔绝在外,府内的空气似乎才稍稍流动起来。然而,这份宁静之下,依旧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府中仆役行事皆小心翼翼,不敢高声,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径直走向内院的书房。这里是他除了校场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书房陈设简洁,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四壁书架环立,多兵书战策、史籍舆图,案几上笔墨纸砚井然,一张巨大的江北、淮南舆图悬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其上东海郡的位置,被一枚小小的红色标记格外醒目地钉住。
慕容垂褪下朝服,换上一身宽松的深色常服,在案前坐下。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些文书,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舆图那枚红标记上,久久未动。殿上慕容恪的力荐,皇兄慕容儁那猜忌与权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心头。空有擎天之志,裂土之能,却困于这方寸之地,连一座边郡的挑衅都无法亲自去平息,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
“王爷。”一个温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慕容垂抬起头,脸上的冷峻线条瞬间柔和了几分。“夫人,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素雅锦袍,容颜清丽,气质端庄温婉的妇人端着一个小食盘走了进来。她便是慕容垂的正妃,大段氏。她步伐轻盈,来到案前,将食盘放下,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和几样精致点心。
“听闻今日朝会上,为了东海郡之事,颇多争执?”大段氏将羹汤轻轻推到慕容垂面前,声音柔和,“王爷且先用些热食,暖暖身子。”
慕容垂看着妻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微暖,却又泛起一丝苦涩。他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刻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一点暖意。“四哥力主由我出征,奈何……陛下仍有顾虑。”
大段氏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她出身段部鲜卑,并非对政治一无所知的深闺妇人,自然明白丈夫的处境。“太原王一片公心,只是陛下……唉。”她没有再说下去,那声叹息已道尽一切。她伸手,轻轻覆在慕容垂紧握的手背上,“王爷,有些事,急不得。陛下心结非一日之寒,需待时机。眼下,保全自身,静观其变,方为上策。妾身相信,以王爷之能,终有龙跃于渊之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慕容垂有些焦灼的心田。他反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在这充满猜忌与危险的邺城,唯有这府邸,唯有眼前的妻子,能让他暂时卸下心防,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
“我知道。”慕容垂低声道,目光再次投向舆图,“只是,那陆昶……观其用兵施政,确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患。如今困守于此,眼睁睁看着其坐大,心中实在难安。”
大段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妾身虽不懂军国大事,但也知善战者,不惟勇力,更重天时、地利、人和。王爷如今暂敛锋芒,未必是坏事。可借此机会,仔细研究那陆昶的虚实,揣摩其手段。待到他日时机成熟,王爷重掌兵权,知己知彼,岂非更能一击制胜?”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劝慰:“况且,陛下虽猜疑,却也不敢真对王爷如何。太原王在朝,军中诸多将领亦心向王爷。只要王爷谨言慎行,不授人以柄,这邺城,困不住真正的蛟龙。”
慕容垂闻言,心中郁结稍解。他深知妻子所言在理。他并非没有耐心,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闷,实在难以排遣。他拍了拍妻子的手,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温度的笑容:“夫人言之有理。是本王心急了。”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羹汤,一饮而尽。放下碗,他拉着大段氏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苍松。
“这陆昶,便如这冬日之松,看似不起眼,却扎根颇深,难以撼动。”慕容垂目光深邃,“但要拔除他,未必需要狂风暴雨。或许,一场恰到好处的严寒,或是从根基处着手,更能见效。”
大段氏依偎在他身侧,轻声道:“无论王爷作何抉择,妾身都会在府中,盼王爷平安归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东晋风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