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老护城河段，早已不复旧观。河水浑浊发暗，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气，两岸是荒废的土坡和丛生的杂草，远处废弃的“三官堂”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张大山站在距离河岸十来米远的地方，没敢靠得太近。他戴上幽冥光谱识别仪，看向河面。
透过墨镜，河面上果然漂浮着几团稀薄、扭曲的白色能量体，它们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发出一种只有灵觉才能捕捉到的、细碎而悲切的呜咽声。确实是淹死的水鬼，而且不止一个，但能量强度极低，连形成清晰形体都做不到，只是凭借一股对阳世的执念和溺水时的痛苦记忆在徘徊。
‘皆是可怜之人。’老潘的意念带着一丝悯然，‘执念不深，怨气不足，只是无法自我解脱。以‘净祟符’辅以一丝纯阳气息，当可助其消散执念，引动地府微薄接引之力。’
张大山心中了然。他取出那张效果最好的“净祟符”，没有直接走向河边，而是找了处干燥的地面，将符箓置于身前。他咬破指尖——如今气血两亏，连挤出几滴纯阳血都感觉一阵眩晕——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在符箓上。
随即，他手掐老潘临时传授的一个简单法诀，低喝一声：“敕！”
“净祟符”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柔和的、带着清净气息的白光，并非冲向那些水鬼，而是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轻柔地扫过河面。
那几团白色的能量体被白光触及，剧烈的扭曲起来，发出的呜咽声变得急促，但其中蕴含的痛苦和迷茫却似乎在迅速消解。它们的颜色逐渐变淡，形态愈发模糊，最后，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气中，只留下几丝微不可察的阴气，很快也被河水本身的气息所同化。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有一种悲悯的超度。
几乎在那些水鬼消散的同时，张大山怀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地府App弹出一条提示：
【超度滞留弱等水鬼 x 4】
【功德点奖励：+ 40】
【备注：处理方式得当，消弭怨气，避免其日后滋长为患，特予基础奖励。】
功德点余额：215点。
看着那可怜巴巴的40点进账，张大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忙活大半夜，担着风险，消耗了目前绘制出的最好的一张符箓和一滴宝贵的纯阳血，结果只换来40点。按照这个效率，他就算不眠不休，也不可能在明天这个时候凑齐维持丙拾柒所需的100点，更别提还要支付每天固定的100点消耗！
杯水车薪，真正的杯水车薪！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了他。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大口喘着气，夜风一吹，浑身冰冷。
‘唉……’老潘也沉默了。面对这种绝对的数量差距，任何技巧和意志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来自【牛头-丙伍壹】的通讯！
张大山心中一紧，这个时候联系他？难道是因为他刚才处理了水鬼？
他点开通讯。
牛头-丙伍壹： 张大山（阳-戊亥零柒），检测到你刚刚完成一次非系统指派的外勤行为（超度水鬼x4）。
张大山：是……这违反规定了吗？
牛头-丙伍壹：并未。地府鼓励合伙人主动处理辖区内的灵异隐患。但需提醒你，此类非指派任务，奖励额度固定且偏低，无法作为主要功德来源。
张大山：我明白。谢谢提醒。
牛头-丙伍壹：另，根据系统对你当前状态（功德点余额低于警戒线，身体状态评估为‘极度虚弱’，法器‘阴沉木葫芦’状态异常）的持续监测，现发出正式警告：
若在未来12个时辰内，你的功德点余额无法提升至300点以上，或未能接取并开始执行一项系统指派的正式任务，系统将判定你‘已丧失履行合伙人职责的基本能力’。届时，将启动‘合伙人资格临时冻结程序’。
冰冷的文字，如同最终的审判书，砸在张大山眼前。
“合伙人资格临时冻结程序？”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牛头-丙伍壹： 是的。根据《地府外聘人员管理条例》第38条，冻结期间，你的地府App大部分功能将关闭，仅保留基础信息查看及功德点扣款功能（丙拾柒的维系费用将继续扣除，直至功德点归零）。同时，地府将不再向你派发任何任务，直至你状态恢复并通过重新评估。请注意，冻结期最长不超过七个自然日，若冻结期满仍未达标，将永久取消合伙人资格。
张大山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App功能关闭！无法接任务！但丙拾柒的扣款还在继续！这意味着，一旦被冻结，他连最后一点靠自己赚取功德点的途径都会被剥夺，只能眼睁睁看着功德点归零，丙拾柒消散！而七天冻结期，以他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恢复？这几乎就是一条缓期执行的死刑判决！
“这不公平！我只是暂时……”他试图争辩。
牛头-丙伍壹： 规定即是公平。地府系统需要确保每一位合伙人都具备处理灵异事件的能力，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和更大的混乱。你的情况系统已记录在案，请尽快改善。通讯结束。
窗口再次黯淡。
张大山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牛头-丙伍壹，这个死板的规则执行者，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他这是要逼死我……”张大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看来，这地府新规，较之以往，严苛了何止十倍！’老潘的意念也充满了凝重，‘此路已绝。’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张大山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手机屏幕上那个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标——“阴司债卷”。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绝路。
‘……或许，还有一法。’老潘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和沉重。
“什么？”张大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强行沟通赵德明！’老潘一字一顿地说道，‘道爷我拼着这缕残魂再次受损，以秘法燃烧部分魂力，或可强行引动一丝因果，向赵德明传递一道极其简短的求救信息！但此法凶险万分，首先，道爷我需沉睡更久，恢复遥遥无期；其次，信息能否准确送达未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赵德明是否还念旧情？是否愿意插手？是否有能力在牛头丙伍壹这等死板人物和严苛新规之下，为我们斡旋？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老潘的话，如同一盆混合着冰渣的水，浇在了张大山头上。代价巨大，成功率渺茫，且结果完全不可控。
相比之下，“阴司债卷”虽然也是饮鸩止渴，但至少，它明确。借500点，七天内还550点。他至少赢得了七天的时间！七天，或许黑葫芦能苏醒，或许他的身体能恢复一些，或许能碰到一个合适的正式任务！
这是一个用未来巨大的风险，换取眼下喘息之机的魔鬼交易。
张大山靠着枯树，缓缓滑坐到地上，仰头看着城市边缘稀疏的星空。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头，伤口在隐隐作痛，心脏因为虚弱和抉择而狂跳。
一边是牺牲老潘、希望渺茫的未知救援；一边是自我毁灭、但清晰可见的七日缓刑。
他该选哪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丙拾柒向消亡更近一步。
最终，张大山猛地低下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点向了手机屏幕上那个幽暗的“阴司债卷”图标。
“老潘，留着你的魂力。这债……我来背！”
他选择了那条看得见的绝路。至少，他把希望（哪怕是虚假的希望）和主动权，暂时握在了自己手里。
【阴司债卷 - 借贷确认】
借款额度：500功德点
借款周期：7日
到期应还：550功德点
逾期惩罚：每日收取本金10%作为滞纳金，并记录不良征信，影响后续地府业务。
是否确认借贷？
张大山的手指，带着千钧重担，重重地点在了【确认】之上。
下一刻，手机屏幕幽光一闪。功德点余额瞬间跳变：215 → 715点。
几乎同时，一股阴冷、带着束缚感的力量无形中缠绕而上，仿佛在他的灵魂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烙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欠下了地府550点功德，更可能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他没有时间后悔。他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机。
715点，扣掉明天必须支付的100点，还剩下615点。他有了七天的时间。
七天，他必须找到赚取至少550点功德的方法！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向着出租屋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
夜色更深了。在他离开后不久，河岸对面的杂草丛中，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浮现，远远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借了债卷？呵……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你也快把自己玩死了。”灰衣人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过，‘影蚀’的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在你被地府彻底抛弃之前，我们得先把东西拿回来……”
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浑浊的河水，依旧在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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