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下午，日头偏西，寒气重新笼罩了李家坳。
村东头那间挂着“李家坳生产队收购站”木牌的房子前，铁柱正哈着白气，把一筐刚收上来的冻蘑搬进屋里。
这收购站是去年李满仓当上县机械厂临时采购员后张罗起来的。
机械厂工人多，年节福利和食堂用料需求大，李满仓便借着这层关系，把周边几个屯子的山货、鸡蛋、干菜拢到一块儿，统一往厂里送。
一来给生产队添了项进项，二来也方便了附近乡亲。
平时主要由李满屯带着铁柱、王秀芹在这儿打理。
铁柱刚直起腰，就看见两个生面孔男人背着麻袋，踩着积雪从村外小路走了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黑脸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眼角有道浅疤，眼神看着有些木讷。
后头跟着的是个年轻些的，裹着件半旧的军大衣，鼻子冻得通红，眼神滴溜溜地往村里扫。
“老乡，这儿是李家坳收购站吧？”黑脸汉子操着带点外地口音的东北话，脸上挤出些笑容，“俺们是黑瞎子沟的，弄了点山货，听说你们这儿收，过来问问价。”
铁柱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应道：“收，咋不收。两位大哥屋里请，外头冷。”
两人跟着铁柱进了屋。
屋里生着炉子，暖和不少。
王秀芹正在里间称重记账，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一眼。
黑脸汉子把麻袋放下，解开扎口的绳子，露出里面品相不错的木耳和几张硝好的兔子皮。“都是入冬后弄的，干货，保存得好。”
铁柱蹲下身，抓起一把木耳看了看，又摸了摸皮子。“成色还行。木耳按三毛五一斤，皮子得看大小……”
价钱很快谈妥。
趁着铁柱拿秤的工夫，那个年轻些的凑到炉子边烤火，状似随意地搭话：“小兄弟，你们这屯子挺僻静啊，日子过得倒挺红火。”
铁柱一边称重，头也没抬：“咱这儿靠着山，饿不着。今年队里还要建新菌厂呢。”
“菌厂？那可是好营生。”黑脸汉子接过话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铁柱身上，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能人，叫李满仓？就是他牵线弄的这收购站和菌房吧？俺们在黑瞎子沟都听说了他的名头。”
铁柱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那是我二叔！收购站和菌房都是他张罗的。”他心思单纯，只当是二叔名声在外。
“哦？是您二叔啊！”黑脸汉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佩”，“那可得见见！俺们最佩服有本事的人。”
铁柱不疑有他，随口道：“我二叔啊，他闲不住，一早就上山了，说是去看看之前下的套子，顺便巡巡参田。”
“上山了？”年轻些的那个眼神微微一动，和黑脸汉子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
“可不嘛，”铁柱没留意他们的神色，自顾自说着，“这长白山就跟俺二叔家后院似的，他哪儿都熟，三五天不回来也是常有事。”
黑脸汉子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夸起铁柱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
称好重量，算清钱款，铁柱利索地数了几张票子递过去。
两人接过钱，也没多停留，背上空麻袋就告辞离开了。
出了收购站，沿着来路往回走，直到拐过山脚，看不见李家坳的房屋了，两人才放缓脚步。
“疤哥，听见没？上山了。”年轻些的杀手乙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兴奋，“这可是个好机会！山里动静小，方便下手。”
被称作疤哥的黑脸汉子，眼神里的木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的锐利和警惕。
他瞪了同伴一眼：“急什么？点子硬得很，没听那小子说，长白山跟他家后院似的？贸然跟进去，指不定谁猎谁呢。”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目光却如同探针一样，仔细审视着脚下被踩乱的雪地，以及远处连绵起伏、被冰雪覆盖的山林。
“这李满仓，不是简单角色。”杀手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末，
“能在山里如鱼得水，还能拉起这么大摊子事业，光靠运气可不行。雇主肯出大价钱，不是没道理的。”
“那咱咋办？就在这儿干等着？”瘦猴有些急躁。
“等？当然不。”刀疤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巧望远镜，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地，匍匐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进山的那几条兽径和山势走向。
“先把这周边的地形，尤其是他可能上山、下山的路线摸清楚。
等他回来，看清他家的具体位置，院墙高低，晚上有没有狗……活儿要干得干净，就得有耐心。”
杀手甲的声音冰冷，“找到最适合打黑枪的地方，一击必中，然后立刻撤，不能留下任何尾巴。”
瘦猴看着同伴专业而冷酷的动作，躁动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学着样子，开始观察记录。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射在冰冷的雪地上，如同两道悄然蔓延的阴影，与远处李家坳上空袅袅升起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炊烟格格不入。
而此时，正在深山中的李满仓，刚检查完这一带山林，确定没有大型野兽。
他直起身，拍了拍粘在手套上的雪渣，带着火云慢悠悠的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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