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若来随着人流走向码头，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距离客轮启航还有两小时，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他敏锐地注意到，日本宪兵的检查比往常严格许多，每个乘客的行李都被打开仔细翻查。
他摸了摸藏在衣内的文件，思考着如何通过检查。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魏若来猛地转头，看见顾魏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戴着一顶破旧的工人帽，脸上还有些许煤灰。
“检查太严，不能上船了。”顾魏低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跟我来。”
他们悄然退出排队的人群，转入码头旁的一条小巷。一离开人群视线，顾魏的步伐明显变得蹒跚。
“你的腿伤加重了。”魏若来皱眉。
“无妨。”顾魏简短回应，带着他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处废弃的仓库前。
仓库内堆满破旧的渔网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霉味。顾魏靠在一个木箱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红十字会的专机今天中午起飞，”顾魏喘息着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魏若来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卷起顾魏的裤腿。伤口已经红肿发炎，脓血渗透了简陋的绷带。
“你必须立即处理这个伤口。”魏若来坚决地说，“否则走不了多远。”
顾魏想反驳，但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点了点头。
魏若来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急救包——这是他从顾魏的帆布包里顺手拿来的。他熟练地消毒双手，然后小心地拆开顾魏腿上的绷带。
“你学过医疗护理？”顾魏有些意外。
“在德国时，参加过红十字会的培训。”魏若来专注地清理伤口，“没想到会用在你这医生身上。”
顾魏因疼痛而吸气，但目光始终停留在魏若来专注的侧脸上。
就在魏若来为伤口上药时，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声。两人同时僵住。
顾魏迅速拉过一旁的渔网盖住两人，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上。魏若来也放下药品，握住了顾魏给他的手术刀。
脚步声在仓库门口停顿，然后是两个日本兵推门而入。他们用手电筒在仓库内扫射，光束几次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掠过。
魏若来能感觉到顾魏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温热而急促。他悄悄调整姿势，将顾魏护在身后，手中的手术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日本兵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抱怨分配到的搜查任务。其中一人随意踢翻了几个箱子，另一人则走到离他们藏身处不远的地方解手。
魏若来屏住呼吸，手术刀紧紧握在手中。顾魏的手轻轻覆上他握刀的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准备共同迎敌。
幸运的是，日本兵没有进一步搜查，很快便离开了仓库。直到脚步声远去，两人才松了口气。
“不能在这里久留。”顾魏低声说，“他们可能会回来。”
魏若来快速为顾魏包扎好伤口，然后扶他起身：“我们去哪里？”
“龙华机场，红十字会的专机在那里。”顾魏借力站起来，“但这一路不会太平。”
他们离开仓库，选择僻静的小路向机场方向前进。顾魏的腿伤严重影响了行进速度，魏若来不得不半扶半抱着他。
穿过一个菜市场时，魏若来突然拉住顾魏，示意他看向前方。市场入口处，几个便衣特务正在检查过往行人。
“绕路。”顾魏果断决定。
他们转入一条更窄的巷子，却发现这是个死胡同。正要回头，巷口已经被两个持枪的人堵住。
“顾医生，久仰大名。”为首的人用生硬的中文说，“把东西交出来，可以留你们全尸。”
顾魏和魏若来背靠墙壁，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有两人，都持手枪，而他们只有一把枪和一把手术刀。
“我数到三，一起行动。”顾魏几乎是用气息说，“你左我右。”
魏若来微微点头，手指紧握手术刀。
“一...”
特务举枪瞄准。
“二...”
魏若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三！”
顾魏突然向右侧扑去，同时开枪击中一名特务的手臂。几乎在同一时刻，魏若来向左前方翻滚，手术刀精准地划过另一名特务的手腕，手枪应声落地。
受伤的特务惨叫一声，另一名则捂住流血的手腕。顾魏和魏若来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冲出巷子，混入市场中的人群。
“他们很快会追来！”魏若来一边扶着顾魏快速穿行，一边说。
顾魏脸色苍白，腿上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染红：“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在市场深处找到一家早开的茶馆，从后门溜进去。茶馆老板看见他们，刚要开口，顾魏已经将几块银元放在桌上。
“找个安静的房间，不要声张。”
老板迅速收起银元，带他们上了二楼的一个小隔间。
隔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魏若来让顾魏坐下，重新检查他的伤口。刚才的奔跑使伤口撕裂得更严重了。
“这样你撑不到机场。”魏若来担忧地说。
顾魏闭眼喘息片刻，然后睁开眼：“计划改变。你去机场，我把他们引开。”
“不可能！”魏若来断然拒绝，“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顾魏凝视着他，眼神复杂：“魏若来，这不仅仅是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知道。”魏若来继续处理伤口，“所以我们必须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和日语呵斥声。两人同时警觉起来。
魏若来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街上，日本兵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他们来了。”魏若来低声说。
顾魏挣扎着站起来：“必须分开走。你带着证据去机场，找到英国医生安德森，告诉他是我派你来的。”
“那你呢？”
“我会引开他们，然后在机场与你会合。”顾魏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所有文件和胶卷，塞到魏若来手中，“这是命令。”
魏若来看着手中的证据，又看看顾魏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突然笑了：“对不起，这次我不能服从命令。”
在顾魏惊讶的目光中，魏若来迅速将证据分成两份，一份塞回顾魏手中：“我们各带一部分。这样即使一人被俘，另一人还有机会。”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没有时间争论了。
顾魏终于点头：“好，一起走。”
他们从后窗爬出，顺着水管滑到楼下的小院。刚落地，就听见茶馆前门被撞开的声音。
翻过院墙，是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顾魏的腿伤使他几乎无法行走，魏若来毫不犹豫地将他背起。
“放下我，你自己走！”顾魏挣扎着。
“闭嘴，保存体力。”魏若来咬牙背着他向前走，“别忘了，我曾在德国参加过负重训练。”
顾魏不再挣扎，手臂环住魏若来的肩膀。这个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医生，此刻将头轻轻靠在魏若来的颈侧，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潮湿。
魏若来背着他，穿行在上海清晨的小巷中。这个城市正在苏醒，而他们却在为生存而奔逃。
在一个十字路口，魏若来停下脚步，将顾魏轻轻放下，让他靠墙坐下。
“怎么了？”顾魏问，声音虚弱。
魏若来没有回答，而是撕下自己衬衫的一角，蘸水为顾魏擦拭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与他平日里的冷静判若两人。
顾魏抓住他的手腕：“若来...”
这是顾魏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姓氏的间隔，听起来异常亲密。
“我们会一起到达香港的。”魏若来坚定地说，“我向你保证。”
顾魏的眼中闪过一丝魏若来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轻轻点头，手指微微收紧，然后放开。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宣告着上午的到来。去往机场的路还很漫长，危险四伏。但此刻，在这短暂停歇的瞬间，两人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悄然生长。
魏若来重新背起顾魏，继续他们的旅程。阳光穿过高楼间的缝隙，照在前方的道路上，明亮而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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