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冢静抬起头，直视着森温树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个森温树隐约猜到却不愿相信的消息：
“我提交了离职申请。下学期开始，我就不在总武高任教了。”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森温树握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就因为舞会这件事？还是因为...我们总给您添麻烦？”
“傻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平冢静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依旧没轻没重，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又喝了一口酒，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在总武高待了这么多年，看着一届届学生进来又离开，有时候也会觉得是时候换个环境，挑战一下自己了。而且...”
平冢静声音低沉下来，“有些束缚，待得越久，反而越难挣脱。离开，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森温树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所谓的束缚，不仅仅是校方保守势力的掣肘，或许也包括了她对某些学生，比如他，比如比企谷，比如雪之下过于投入的关注和保护，这种偏爱在某些人眼中本身就是一种问题。
她的离开，是一种无奈，或许也是一种保护。
可是...理解不代表能轻易接受。
森温树低下头，看着桌面的木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是平冢静和他解释开学典礼时自责的表情；是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时形象不符的脆弱和温柔…
对他而言，平冢静不仅仅是老师，更是一个引路人，一个保护者，一个可以坦诚交流的长辈，甚至是某种精神上的依靠。
她的存在，就像侍奉部那间活动室一样，是一个让他感到安心和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的港湾。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冲上鼻腔，森温树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有些闷：“...什么时候走？”
“学期结束。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平冢静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个平时总是一副理性冷静模样的小子，此刻难得地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真实的失落和无措。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别摆出那副表情，我又不是死了。以后还是能见面的。”
森温树没有抬头，低声问：“...那侍奉部呢？”
“侍奉部...”平冢静沉默了一下，“我会推荐由雪之下继续担任部长。那孩子有能力，也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这时，他们点的食物陆续上来了。
香气扑鼻，但两人似乎都没有什么食欲。
平冢静拿起一串烤鸡胗，咬了一口，她看着依旧情绪低落的森温树，换了个话题，也是她一直关心的问题：
“说起来，舞会被叫停了...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森温树闻言，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迷茫和挣扎。
他拿起面前的乌龙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中的烦闷。
“我...不知道。”森温树老实地回答，“平冢老师，说实话，我很混乱。”
他放下杯子，手指划着桌面：
“我知道雪之下她很想让舞会举办成功，这对她意义重大。我也很想帮她，想看到她能实现目标，能向她母亲证明自己。但是现实是，校方的决定已经下达，家委会那边态度强硬，舆论也不站在我们这边。继续对抗下去，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可能会让雪之下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太理想化了？总觉得只要努力，只要方法得当，就能解决问题。但现实往往有它自己顽固的运行规则，不是光靠决心和智慧就能撼动的。就像...就像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您要离开的事实一样。”
平冢静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说完，她才放下手中的竹签，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森，你记住。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比如既定的规则，比如他人的决定，比如分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束手就擒，或者否定自己曾经的努力。”
她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舞会能不能办成，重要吗？重要。但它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思考了什么，争取了什么，成长了什么。雪之下想要证明自己，她努力去策划、去争取，哪怕最终失败了，这份经历和勇气本身，就是她独立的证明，比一场成功的舞会更有价值。”
“至于你，森温树，”
平冢静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不需要为所有事情负责，也不需要把所有压力都扛在自己肩上。你能做的，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你认为对的人，做你认为对的事。哪怕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
“感到无力，感到迷茫，这都很正常。这说明你在思考，在成长。但不要因此就停下脚步。”
她拿起酒杯，向森温树示意了一下，“别忘了，你可是那个敢跟我顶嘴、敢独自面对海滨高中那群麻烦小子、敢在运动会上带着一群散兵游勇逆风翻盘的森温树。别因为一次挫折，就否定了自己的可能性。”
森温树怔怔地看着平冢静，看着她眼中那份一如既往的无比可靠的信任和鼓励。
是啊...他在迷茫什么？在不舍什么？
平冢老师要离开，他无法改变，但他可以记住她的教诲，带着她给予的力量继续走下去。
森温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的迷茫逐渐褪去。
他拿起自己的乌龙茶，郑重地举杯，与平冢静的啤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老师...谢谢您。”其中包含的，有感谢，有不舍，有承诺，更有告别。
平冢静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神，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欣慰和释然的笑容。
她知道，这个聪慧又敏感的学生，已经跨过了这个坎。
“臭小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她笑骂一句，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
聊了过去侍奉部处理的种种委托，聊了森温树未来的打算，聊了平冢静可能会去的新环境...像是要把未来可能缺失的对话，都在这一晚补回来。
离开居酒屋时，夜已深沉。
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森温树却感觉心里温暖而踏实。
“老师，”在分别的路口，森温树再次开口，“无论您去哪里，都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谢谢您，一直以来的一切。”
平冢静停下脚步，转过身，抬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力揉了揉他蓝色的头发，笑得爽朗而洒脱：
“啰嗦！快回去吧！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记住，别丢我平冢静的脸！”
说完，她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夜色之中，背影依旧挺拔。
森温树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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