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济寺归来后,明兰心中总萦绕着那枚刻有“顾”字的银质腰牌。她知京城水深,不愿多生事端,便将腰牌仔细收好,暂不理会。
这日午后,明兰奉祖母之命,前往城南的“锦绣坊”取之前定做的绣线。祖母近日欲绣一幅《金刚经》供奉佛前,需用特制的金线银线,唯城南老字号的锦绣坊能制。
马车行至离锦绣坊不远的一条巷口,因前头有货车卸货,一时阻塞了去路。车夫老李头回头禀道:“六姑娘,前头堵住了,劳您稍等片刻。”
明兰应了声,闲来无事便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此时秋阳正好,巷中树影斑驳,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忽然,不远处一阵争执声传入耳中。明兰本不欲理会,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在广济寺竹林间瞥见的墨色锦袍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形挺拔,面容英武,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此刻他却眉头紧锁,面露不耐,被一个素衣女子拉扯着衣袖。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素白襦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致。她泪眼婆娑,声音哀婉:“二郎!你当真如此狠心?就算不顾念我,也该顾念孩子们啊!”
明兰心中一动:二郎?莫非这男子在家中行二?她不由得细看那男子面容,只见他约二十五六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紧抿的唇线显出一丝倔强与挣扎。
“曼娘,休要胡闹!”男子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那名唤曼娘的女子却哭得更凶了:“体统?二郎如今在乎体统了?当初在山阴县时,你我可曾讲过这些?”
男子面色一沉,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提!我早已与你说明,那些银两足够你安度余生,何必再来纠缠?”
曼娘泣道:“二郎以为曼娘是为银钱而来?曼娘虽出身卑微,却也知廉耻!只是...只是孩子们日日念着爹爹,我实在不忍...”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双手奉上:“这是昌哥儿日前学的第一件绣活,非要我交给爹爹...哥儿说,盼爹爹早日回家...”
男子看到香囊,面色明显柔和了一瞬,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明兰远远望着,心中了然:这曼娘看似柔弱,实则句句攻心,字字机锋。
果然,曼娘见男子神色松动,又添一把火:“蓉姐儿近日病了,夜里发热,总是唤着爹爹...我...我实在没法子,才来寻二郎...”
男子闻言,顿时紧张起来:“蓉姐儿病了?可请了大夫?”
曼娘拭泪道:“请是请了,只是...那些银两所剩无几,不敢请好大夫...只得抓些寻常药材吃着...”
明兰在车中静静观察,心中暗叹:这曼娘好生厉害!先以儿女之情动之,再示弱博怜,最后才道出来意——无非是要钱。偏偏句句不离孩子,让那男子无法硬起心肠。
果然,男子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这些你先拿去,给蓉姐儿请个好大夫。日后...日后莫要再来寻我了。”
曼娘接过银子,却不肯罢休,又扯住男子衣袖:“二郎!孩子们要的不是银钱,是爹爹啊!你就忍心让他们一辈子没有父亲?”
男子面色挣扎,显然内心极为矛盾。明兰看在眼里,不禁对这男子生出几分同情。看来这是个重情义之人,否则也不会被这女子吃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巷口货车终于挪开,道路通畅了。车夫老李头回头问道:“六姑娘,可以走了吗?”
明兰正要答话,却见那男子闻声转头,恰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明兰心中一凛,忙放下车帘,低声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明兰坐在车中,心跳却莫名加快。方才那一眼,她看清了男子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紧抿的唇线显出一股倔强之气。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此刻却盛满了挣扎与痛苦。
车行渐远,争执声渐渐听不到了。明兰却久久不能平静。那男子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却被一个女子当街纠缠,其中必有隐情。
回到盛府,明兰先去了祖母房中回话。老太太正在看经书,见明兰回来,笑问:“绣线可取回来了?”
明兰呈上绣线,道:“取回来了。锦绣坊的老师傅说,这金线是新制的,比以往的更细更亮,祖母用着定能称心。”
老太太接过细看,满意点头:“果然好手艺。”她抬眼看了看明兰,“怎地面色不太好看?可是路上累了?”
明兰忙道:“许是日头有些晒,不妨事。”
老太太却意味深长地道:“城南一带鱼龙混杂,日后去那里,多带几个人跟着。”
明兰心中一动:难道祖母知道了什么?但见老太太不再多言,便也按下不问。
回到自己房中,明兰取出那枚银质腰牌,在手中细细摩挲。雄鹰展翅,“顾”字苍劲。今日所见那男子,气度不凡,莫非就是这腰牌的主人?
她想起那女子唤他“二郎”,又姓顾...京城中姓顾的显贵人家,宁远侯府恰有一位行二的公子,名叫顾廷烨。听说这位顾二公子文武双全,却因生母早逝,与继母不睦,近年来颇有些浪荡之名。
难道今日所见,便是那位顾二公子?那曼娘又是何人?听言语似是外室,还生有子女...
明兰轻轻摇头。这些高门秘辛,知道得越多越是麻烦。她将腰牌重新收好,决定不再多想。
然而夜深人静时,那一幕却总在眼前浮现。男子挣扎痛苦的眼神,女子看似柔弱实则机锋暗藏的言语...明兰不禁想起自家父亲与林噙霜的往事。男人往往被柔弱表象所惑,却看不透其中的算计。
她在日记中记下:“城南偶遇,顾郎纠缠;女子机锋,男子挣扎;高门秘辛,避之为上。”
写罢,她吹熄烛火,却难以入眠。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床前。明兰忽然想起那日广济寺中,那个冷厉而威严的声音...
“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小心你的性命!”
如今想来,那声音与今日所见男子的声线颇为相似。难道那日出手相助的,便是这位顾二公子?
明兰心中涌起一丝复杂情绪。若真如此,这位顾二公子倒是个仗义之人,只可惜被儿女情长所困,难免英雄气短。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京城之中,谁人没有几件难言的秘密?重要的是守住本心,不为外物所扰。
而那个墨色身影,却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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