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区七十六号通铺的门板在赵虎身后被狠狠摔上,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震得屋顶簌簌落下几缕灰尘。隔绝了门外枯骨岭如泣如诉的寒风,却关不住门内那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和寒意。劣质油脂灯盏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里剧烈地跳了两下,光线愈发昏暗惨淡,将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麻木与恐惧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墓穴中的浮雕。空气里混杂着汗馊、脚臭、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李三瘫倒处残留的、令人作呕的尿骚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混合气息。
韩墨羽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风暴过后唯一残存的断木。赵虎那最后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警告眼神,带着炼气中期修士毫不掩饰的凶戾威压,仿佛还烙印在他后背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通铺内所有残余的目光,或惊惧、或麻木、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怜悯,都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他身上。王魁和李三被拖走时绝望的哀嚎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提醒着这污秽之地永恒不变的残酷法则。
然而,这一切的沉重与冰冷,都无法压过此刻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的另一种力量——那是劫后余生带来的、几乎要撕裂他胸膛的剧烈心跳!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在狭窄的血管里奔涌,冲上头顶,带来一阵阵眩晕。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只差一寸!只差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寸,赵虎那蕴含着狂暴力量的手掌就会彻底粉碎他的脸颊,连同他刚刚在断剑崖下用血汗浇灌出的那点微末希望!
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最后一瞬——
那道身影。
那道清冷如月、纤尘不染的身影。
那句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扭转乾坤力量的证言:
“半刻钟前,他在断剑崖下练剑。”
“从断剑崖返回丙字区,以他脚程,最快也需一刻有余。”
“如何能在半刻钟前,出现在你的铺位之旁?”
墨玉珠清冽如冰泉击玉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回响、放大!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狠狠凿穿了王魁等人卑劣的污蔑,也凿穿了他濒临崩溃的绝望!
是她!
又是她!
灵兽谷鬼面荆棘丛中的惊鸿一瞥,传功堂外白玉广场上那番关于“意”与“势”的醍醐灌顶,如今,又是这污秽通铺里,一句轻描淡写却足以定人生死的证言!
巨大的感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积压的恐惧、屈辱和愤怒!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涌上眼眶,几乎要冲破他死死咬紧的牙关。他想呐喊,想朝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叩首,想用尽一切方式去表达这几乎将他灵魂都灼烧的恩情!
但就在这股汹涌的情感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通铺门外,枯骨岭那永恒的、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汗湿冰冷、布满污迹的脸上。
寒风刺骨。
瞬间冻结了所有翻腾的热血。
身份。
云泥之别。
她是内门真传,是七玄门的天之骄女,是筑基期的修士,是如同悬挂在九霄之上、清冷不可触及的明月。
而他,韩墨羽,是丙字区的杂役,是伪灵根的废物,是挣扎在泥泞最底层、连生死都无法自主的蝼蚁。
他的感激,他的叩首,他的呐喊……在这巨大的身份鸿沟面前,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污泥试图触碰明月,徒增笑柄罢了。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那片万载寒潭般的清冷中激起。
巨大的感激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清醒所取代。那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近乎残酷的冷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通铺内污浊冰冷的空气,混杂着尿骚和绝望的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将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所有情感,连同那份沉甸甸的、足以改变他命运的恩情,死死地、一层层地压回心底最深处。如同将一颗滚烫的火种,埋入冻土万丈的深渊。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满泥污的破草鞋上,落在旁边那柄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粗糙丑陋的铁线荆棘木剑上。冰冷的剑柄深深嵌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刺痛,此刻却如同最好的清醒剂。
感激,不能宣之于口。
恩情,只能深埋于心。
而他能做的,唯有——
变强!
用尽一切手段,榨干自己骨髓里的最后一丝潜力,变强!强到不再需要他人的“路过”才能苟活!强到足以在这吃人的泥潭里,挺直脊背,自己掌控生死!强到……或许有那么万分之一渺茫的希望,有朝一日,能不再只是仰望那道清冷的月光!
这个念头如同在冻土深渊中点燃了那颗被深埋的火种,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驱散了所有后怕的冰冷和身份的绝望!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顺着粗糙的木纹流淌而下,浸染了剑柄。但这痛楚,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
他不再理会通铺内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不再理会空气中残留的恶意和恐惧。他佝偻着背,拖着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冰冷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自己那个位于最阴暗角落的草垫。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混杂着污垢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一步,都在心中刻下一道更深的烙印。
他盘膝坐下,甚至没有去清理脸上和手上的污秽血渍。将那柄沾着他鲜血的木剑,横置于膝前。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如同警醒的钟声。
他闭上双眼,强行压下胸腔内依旧翻腾的气血和剧烈的心跳。意念沉入丹田深处。那团新生的、浑浊却凝实的气旋,在经历了巨大的情绪冲击后,旋转显得有些滞涩,如同被淤泥阻塞的溪流。
但此刻,这气旋就是他全部的希望!
《长春功》引气篇那艰涩的口诀,如同最虔诚的祷文,在他心间无声流淌。意念化作无形的刻刀,不顾经脉依旧残留的刺痛和脏腑的隐伤,强行引导着那滞涩的气流,开始艰难地、一丝不苟地运转周天!
呼吸渐渐变得悠长、沉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规律。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这通铺里所有的污浊和恶意都吸入肺腑,再化作燃烧的燃料!
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身体深处旧伤的隐隐作痛和新生的微弱暖流在经脉中艰难穿行的滞涩感。
他不再去想墨玉珠那清冷的身影。
他不再去想赵虎那凶戾的警告。
他不再去想王魁等人被拖走时的哀嚎。
所有的杂念,都被强行碾碎、摒弃!
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灼热的念头——修炼!
榨干每一息时间!榨干丹田气旋的每一丝潜力!榨干这具残破躯体里最后一点可能被压榨的能量!
通铺内,灯影昏黄摇曳,鼾声、磨牙声、压抑的咳嗽声重新响起,编织着底层永恒的绝望乐章。
而在那最阴暗的角落,一个浑身污秽、伤痕累累的身影,如同入定的石雕,唯有丹田深处那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气旋,正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绝望的冻土之下,艰难而顽强地旋转着。
窗外,枯骨岭的寒风依旧在呜咽,卷起漫天冰尘。
那道清冷的月光,早已隐没于深邃的夜空。
但少年膝前那柄染血的木剑,在昏暗中,却隐隐反射出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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