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阁的院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却隔绝不了林噙霜心中翻江倒海的怨毒与恐惧。她扑倒在冰冷的锦榻上,将脸深深埋入软枕,无声地嘶吼着,撕扯着锦被,仿佛要将那灭顶的屈辱和恨意都撕碎。老太太那番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清理门户”、“捏死蚂蚁”、“手上沾的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恨!恨明兰那个贱种命硬如蟑螂!恨老太太偏袒护短,心狠手辣!更恨盛纮的无能,恨这吃人的世道!可再多的恨意,在老太太那绝对的力量和玉石俱焚的威胁面前,都化作了无力的苍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真正的权势面前,她林噙霜引以为傲的美貌、心机、算计,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就像一只自以为强大的螳螂,在巨人面前挥舞着可笑的臂膀。
“啊啊啊——!”压抑到极致的怨毒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抓起榻边小几上那尊价值不菲的粉彩美人耸肩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精美的瓷瓶瞬间粉身碎骨,碎片四溅,如同她此刻破碎的骄傲和失控的情绪。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瑟缩着远离了那扇紧闭的门扉。
寿安堂的东厢房,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沉静。
明兰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窗外暮色四合,晚霞的余晖将庭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橘色。可她的心底,却如同浸在冰水里。栖霞阁后园那刺目的血泊,春杏临死前绝望的眼神,老太太佛堂里那番惊心动魄的警告,还有林噙霜离去时那怨毒扭曲的背影……一幕幕在眼前交织。恐惧、悲凉、无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姐儿,喝口热茶定定神吧。”小桃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温热的红枣茶,眼中满是担忧。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那日的惨状,连她这个做丫头的想起来都做噩梦。
明兰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轻轻呷了一口,甘甜的枣香在舌尖弥漫开,却化不开心底的苦涩。她看着小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小桃,你说……这深宅内院,是不是处处都是吃人的陷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是台阶湿滑,明日……又该是什么?”
小桃眼圈一红:“姐儿别怕!有老太太护着您呢!林姨娘再狠,也不敢违逆老太太!”
“是啊,有祖母护着。”明兰喃喃道,眼神却更加幽深,“可祖母……终究不能时时刻刻护在我身边。祖母的庇护,是威慑,是底线。可若有人真的丧心病狂,不惜鱼死网破……”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今日林噙霜的疯狂,已让她嗅到了绝境反扑的死亡气息。下一次的暗算,或许会更加隐蔽,更加致命。她不能永远依靠别人的庇护。
就在这时,房妈妈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六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明兰收敛心神,放下茶盏,随着房妈妈来到老太太日常起居的暖阁。老太太正靠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罗汉榻上,腿上搭着薄毯,手中捻着佛珠,脸色带着一丝病后的倦容,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
“祖母安好。”明兰恭敬行礼。
“明丫头来了,坐。”老太太指了指榻边的绣墩,目光落在明兰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上,“脸色还是不好。那日……吓得不轻吧?”
“谢祖母关心,明兰没事了。”明兰在绣墩上坐下,垂眸道。
“没事?”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洞察的锐利,“两条人命在眼前没了,谁能真的没事?吓着了,才是人之常情。”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不过,光知道害怕没用。这深宅大院,步步惊心。明枪暗箭,防不胜防。靠人,不如靠己。”
明兰心头一动,抬眼看向祖母。
老太太捻动着佛珠,缓缓道:“林氏那毒妇,心思阴狠,手段毒辣。今日有老身压着,她尚不敢妄动。可老身这把年纪,又能护你到几时?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若存了心要害你,法子多的是。下毒、暗害、制造意外……防不胜防。”
她看向明兰,眼神带着一种深沉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明白老身的意思。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光靠藏拙守愚远远不够。你需要有……自保之力。”
“自保……之力?”明兰喃喃重复。
“不错。”老太太点了点头,语气肯定,“老身思来想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时刻提防,不如让你自身便拥有辨识危险、化解危机的本事。”
她示意房妈妈捧过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放在明兰面前。匣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书。最上面一本,赫然写着《金匮要略》,下面还有《脉经》、《千金方》等字样。旁边,则是一个小巧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枚长短不一、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银针,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这是……”明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老身年轻时翻阅过的一些医书,虽非什么绝世孤本,但于辨识药性、通晓医理颇有助益。”老太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智慧,“这几枚银针,更是验毒防身的不二利器。银遇砒霜等剧毒会变黑,此乃常理。随身携带,饮食之前,稍加试探,或可避过许多阴私手段。”
明兰看着匣中的医书和银针,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明悟,瞬间涌遍全身!祖母……这是在教她真正的生存之道!不是依附,不是躲避,而是赋予她辨识危险、保护自己的能力!
“祖母……”明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你心思通透,一点即明。学医,明面上,是为了侍奉长辈,略尽孝心。对外,只说是老身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想让你学点岐黄之术,便于照料。暗地里……”老太太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要用心!不仅要学辨毒识药,更要懂些医理脉象。人心险恶,病痛有时亦可杀人于无形。懂医,方能自保,亦能……洞察先机。”
“洞察先机”四个字,被老太太说得意味深长。明兰瞬间领悟!祖母不仅是要她防备林噙霜的下毒暗害,更是要她拥有洞悉那些利用疾病、利用“意外”病痛来构陷谋害的手段!甚至……是掌握他人的“病痛”!
“明兰明白!”明兰起身,对着老太太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感激,“谢祖母教诲!明兰定当用心研习,不负祖母期望!”
老太太看着明兰眼中那迅速沉淀下去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一种破土而出的锐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意:“去吧。书和针,收好。若有不明之处,可来问老身,或是请教府医。记住,此事……需得隐秘。”
“是,祖母。”明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如同捧起了一份沉甸甸的、足以改变她命运的礼物。
回到东厢房,屏退小桃。明兰关上房门,将紫檀木匣郑重地放在书案上。她先拿起那几枚银针。针身冰凉,触手光滑,在烛光下泛着清冷而内敛的光泽。她轻轻抚摸着,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守护之力。这是盾牌,也是武器。
然后,她翻开了最上面那本《金匮要略》。泛黄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岁月的气息。她逐字逐句地读下去,那些晦涩的医理、复杂的药性、奇特的脉象描述,如同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这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关乎生死的密码,是洞察阴谋的钥匙,是掌控自身命运的基石!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烛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在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簇名为“求知”与“力量”的火焰。恐惧和无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笃定。
窗外,夜色深沉。栖霞阁的方向,似乎又传来一声隐约的瓷器碎裂声,带着不甘的怨毒。而寿安堂的灯火下,少女纤细的身影伏案苦读,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几枚银针,静静地躺在匣中,如同蛰伏的星芒,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积蓄着破晓的力量。医术,将成为她在这荆棘丛生的深宅中,行走的依仗,窥破迷雾的慧眼,亦是未来……最意想不到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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