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薄薄的《乐府诗集》,带着齐衡指尖残留的温度和书页的墨香,沉甸甸地压在明兰的掌心,也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廊下的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脸颊上那骤然升腾起的、不受控制的热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撞击着名为“理智”的堤坝。
“小公爷……”明兰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那双清澈专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此书珍贵,明兰愧不敢受。况……明兰才疏学浅,恐辜负小公爷美意。”
“六姑娘过谦了。”齐衡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好书当与知音共赏。姑娘昨日一番高论,足见胸中丘壑。此书批注精妙,衡私心以为,唯有姑娘这般见识,方能领略其中真味。权当是……同窗之间切磋学问的引子,姑娘切莫推辞。”他将“同窗”二字说得清晰,目光坦荡,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学问交流。
同窗?明兰心中苦笑。这“同窗”二字,在他口中轻描淡写,落在她身上,却重若千钧。然而,他那份纯粹而真诚的求知态度,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如同暖阳,让她筑起的心墙在无声中悄然融化了一角。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能出口。
“如此……多谢小公爷。”明兰终是敛衽一礼,将书册小心地拢入袖中。指尖触及微凉的封面,心头却仿佛被烫了一下。
齐衡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清朗的笑容,如同春雪初霁:“六姑娘客气了。衡期待日后能与姑娘多些切磋讨教。”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月白的衣袂在回廊光影中划出一道清逸的弧线。
明兰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掌心竟已微微汗湿。袖中的书册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提醒着她方才那场短暂交锋下汹涌的暗流。
自那日后,齐衡出现在学堂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他依旧是那个光芒夺目、众人瞩目的焦点,但明兰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投向屏风后那道沉静身影的目光,多了几分专注与探寻。他会在庄先生讲学后,状似无意地就某个典故或策论问题,隔着屏风向“诸位同窗”请教,目光却总是精准地落向明兰所在的方向。他的问题往往刁钻而深刻,引出的讨论也常能激起思想的火花。
明兰起初刻意回避,只低头翻阅那本厚重的《妇人杂病方略》。然而齐衡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提出的问题常常切中她未曾深思的关窍。她骨子里那份对学问的执着与热爱,终究难以在这样高质量的交流面前完全沉默。渐渐地,她也会在思索后,谨慎而清晰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她的回答往往不疾不徐,却总能另辟蹊径,直指核心,与齐衡的见解时而碰撞,时而互补,竟生出几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默契。
学堂之上,屏风内外,两人隔着礼法的距离,以典籍为舟,以思想为桨,在学问的海洋里无声地交流着。齐衡眼中的欣赏与日俱增,那光芒炽热而坦荡,几乎要灼穿屏风。而明兰,虽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深处却早已波澜迭起。每一次思想的交锋,每一次得到他毫不吝啬的肯定,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让她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也悄然晕开了不一样的光彩。
这无声的默契,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墨兰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火。她看着明兰与齐衡隔空论学,看着齐衡的目光一次次为明兰停留,看着那个卑微的庶女竟能得小公爷如此青眼!她精心准备的诗词歌赋,她刻意模仿的清雅装扮,在齐衡面前都成了拙劣的笑话!她恨!恨明兰的狡诈!恨齐衡的有眼无珠!
如兰则更多是困惑和失落。她看不懂那些深奥的策论,插不上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齐衡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那个“书呆子”六姐姐。她送去的点心,齐衡虽然收下,却也只是客气地道谢,再无多余的亲近。她不明白,自己活泼可爱,怎么就比不上那个闷葫芦?
寿安堂的宁静,也被另一种波澜打破。
贺家正式下了聘书,贺老夫人亲自登门,与盛老太太、盛纮敲定了明兰与贺弘文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两府交换了庚帖,这门亲事,算是板上钉钉。
消息传来时,明兰正坐在窗下,手中拿着齐衡赠予的那本《乐府诗集》,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书页上“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的批注。听到丹橘的禀报,她指尖一顿,心头那点因学问交流而滋生的隐秘欢喜,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下去。
尘埃落定。
她与贺弘文,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安稳平顺的未来清晰可见。这才是她该走的路,祖母为她选定的、最稳妥的归宿。
她将手中的诗集合上,放入书箱最底层,用几卷厚厚的医书严严实实地压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悸动与波澜,一同深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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