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的死寂被一种新的、令人窒息的粘稠取代。不是粪堆的臊臭,不是毒汁的辛辣,而是……无数蓬松、卷曲、带着阳光余温和弹弓赋予的……暴烈生命力的……棉絮!它们如同挣脱了无形牢笼的亿万白色精灵,在昏暗的窑洞里疯狂地……飞舞!冲撞!翻滚!将每一寸冰冷的空气都塞满了……无声的……喧嚣!
李青禾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窑洞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上,如同惊涛骇浪中一截随时会倾覆的朽木桩。手中紧攥着那柄油润深沉的古铜色竹弓,弓身依旧残留着方才那声闷雷破空的……低沉震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震撼点燃的、近乎野蛮的希望之火,此刻正被眼前这片突如其来的……白色风暴……疯狂地……撕扯、吞噬!
飞!
全是飞絮!
竹弓的余威,如同在密闭的窑洞里引爆了一颗……无声的炸弹!
晒席上那座沉默的银山,被强行撕裂、揉碎!无数蓬松的、卷曲的棉絮,被那一声闷雷般的弦响赋予了狂暴的灵魂,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如同最细密的暴雪,又如同最疯狂的蜂群,在昏暗的光线中……炸开!升腾!弥漫!
“噗——!”
“簌簌簌——!”
“唰唰唰——!”
棉絮彼此碰撞、摩擦、撕裂的细微声响,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原始暴力的……白色噪音!这声音不再是晒席上温柔的摩挲,而是亿万片微小刀刃在空气中疯狂切割、搅动的……死亡低语!
光!
窑洞口那点惨淡的秋阳,被这片汹涌的白色彻底遮蔽、吞噬!光线变得极其昏暗、浑浊,如同沉入了浓稠的乳汁深处!无数微小的、卷曲的棉絮在昏暗中狂乱地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形成一片片跳跃、闪烁、令人眩晕的……诡异光斑!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惊骇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淹没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嘶吼!想逃离!可喉咙如同被滚烫的棉絮死死堵塞,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挤压的“嗬嗬”声!
吸!
本能地吸气!
试图驱散这灭顶的窒息!
然而!
“咳——!咳咳——!”
一股汹涌的、带着浓烈棉絮腥燥的冰冷气流,裹挟着无数微小、卷曲、带着锋利边缘的……白色纤维,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狠狠地……灌入了她的鼻腔!咽喉!气管!
刺!
无数细小的、锋利的棉絮纤维,如同最恶毒的暗器,狠狠刺入她早已被窑灰和苦难反复灼伤的……脆弱黏膜!
痒!
一种深入骨髓、无法抑制的……巨大奇痒!如同亿万只毒蚁同时在鼻腔、咽喉、气管深处……疯狂噬咬!爬行!
“嗬……嗬嗬……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如同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失控的狂风暴雨,瞬间席卷了她枯槁的残躯!她佝偻的脊背深深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捶打!枯槁的脖颈青筋暴起,脸颊因为剧烈的缺氧和奇痒而瞬间涨成骇人的紫红色!溃烂的右手死死攥着沉重的竹弓,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左手则不顾一切地、痉挛般地……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要将那深入骨髓的奇痒……强行抠出来!
“咳咳咳——!呕——!”
剧烈的咳嗽引发了无法抑制的干呕!胃袋在疯狂地抽搐、痉挛!浓烈的酸水和着被强行咳出的、带着血丝的粘稠痰液,混着无数细小的、沾满唾液的白色棉絮……极其狼狈地……喷溅在她枯槁的胸前和冰冷的地面上!
“嗬……嗬嗬……”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间隙,都伴随着破旧风箱般艰难、短促的……喘息!每一次喘息,又吸入更多狂舞的棉絮!引发更剧烈的呛咳和窒息!如同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死亡循环!
眼泪!鼻涕!完全失控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烟灰,冲刷出一道道肮脏的沟壑!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球因为巨大的痛苦和窒息而可怕地凸出!
窑洞内。
白色的风暴依旧在疯狂肆虐!
狂舞的棉絮如同粘稠的浓雾,彻底吞没了她的身影。
只有那撕心裂肺的呛咳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白色的混沌中……微弱却清晰地……回荡、穿刺!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
剧烈的呛咳终于如同退潮般,极其艰难地……平息下去。只剩下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痰音的……喘息声,如同游丝般在白色的混沌中艰难地维系。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竹弓和自身的重量。溃烂的右手一松。
“哐当!”
沉重的竹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倒,重重地……向前扑倒下去!
扑!
不是摔倒!
是……栽入!
栽入窑洞角落那片……在白色风暴中相对沉静、如同新雪初积般……厚厚的、蓬松的……棉絮堆里!
“噗——!”
一声极其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入雪堆的声响!
枯槁的身体深深陷入那蓬松柔软的白色云团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无数细小的棉絮再次迸溅、飞舞起来,如同微型的雪崩!
冷!
最初是扑面的、带着棉絮腥燥的冰冷!
紧接着!
一股汹涌的、持续不断的、带着惊人包容力的……暖意!如同沉睡的地火突然苏醒,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深陷其中的残破躯壳!
这暖意不同于窑洞深处粪堆那种潮湿臊臭的温热。
不同于兔皮补丁那点隔绝寒风的微暖。
它是一种……浑厚的、干燥的、如同被无数个温暖怀抱同时拥住的……强大暖流!霸道地穿透了她单薄、破旧、沾满泥污毒血的衣裤!熨帖着她冰冷刺痛的膝盖骨缝!熨帖着她溃烂流脓的肩背伤口!熨帖着她被苦难和寒冷反复冰封的……每一寸枯槁的皮肉与骨骼!
暖!
如同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寒冷!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深陷在棉絮中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微微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泪水、鼻涕和棉絮糊住的视线,茫然地扫视着四周。
眼前,不再是昏暗的窑壁,不再是冰冷的泥地。
是无边无际的、蓬松卷曲的……银白!
她的手臂深陷其中,如同沉入温暖的云海。
她的脸颊紧贴着蓬松的纤维,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柔软慰藉。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吸入的不再是刺痛的棉絮利刃,而是带着阳光余温和奇异清甜气息的……暖烘烘的空气!
“嗬……”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喘息,从她堵塞的喉咙里挤出。
那深入骨髓的奇痒和窒息感,在温暖的包裹下,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剧烈的呛咳带来的胸腔灼痛,也在温暖的抚慰下……一点点……平息。
她不再挣扎。
枯槁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放松……在蓬松的棉絮堆里……更深地……陷了下去。
溃烂的双手无意识地、如同寻找热源的婴儿般……在温暖的银白中……极其缓慢地……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更多蓬松、卷曲、带着生命暖意的……云团。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痛苦和窒息占据的血红,一点点……褪去。
褪去惊骇。
褪去绝望。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被彻底掏空后的……疲惫。
和一种……被这意外温暖强行灌注的……难以置信的……恍惚。
窑洞内。
白色的风暴渐渐平息。
狂舞的棉絮如同耗尽了力气,缓缓沉降、附着在冰冷的泥墙、黢黑的灶膛、散落的杂物之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诡异的初雪。
唯有角落那片厚厚的棉絮堆,依旧保持着蓬松的洁白。
而那个枯槁如鬼的身影,此刻正深陷在这片洁白温暖的中央。
干裂起皮、沾着棉絮和血丝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翕动着。
一个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却带着浓重鼻音和巨大恍惚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她堵塞着棉絮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暖……”
声音顿了顿,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疲惫的恍惚如同投入火堆的余烬,猛地……跳跃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光亮!
“……和……”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牵扯着干裂的唇皮,牵扯着深陷的颧骨,牵扯着沾满棉絮和泪痕的脸颊!一个混合着无边疲惫、巨大酸楚、呛咳后的虚弱、以及一种被温暖意外击穿的、近乎孩童般纯粹的……笑容,如同冻土深处被地火烘烤而绽开的……冰花……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那张沾满污秽和棉絮的……枯槁脸上!
“……真暖和!”
“暖和…真暖和!”
这嘶哑的、带着棉絮气息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覆盖着白色“初雪”的窑洞里……微弱地漾开。
风,呜咽着掠过窑洞破窗洞。
卷起几缕沾在窗棂上的棉絮。
也拂动了她深陷在棉絮堆里、散乱枯槁的鬓发。
几缕蓬松的银白棉絮,如同最温柔的雪花,悄然落在她沾满泪痕的眼睑上。
而她嘴角那个僵硬、古怪、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在温暖的棉絮包裹中。
无声地……
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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