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河滩地特有的、混杂着冰凌碎瓷和腐殖气味的湿寒,刮过窑洞破门时,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门内,深陷的眼窝死死钉着门外那片灰败的天地。冻土上那深黑的“初禾”二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冰封的神经。炭笔滚落溅起的黑灰早已被风吹散,可那两个字的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压得那片冰封下的熔岩……蠢蠢欲动。
院?
她的院?
一个……能容下“初禾”的……地方?
这个念头带着炭字的粗粝触感和浓烈的血腥气,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麻木的厚壳!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冰层剧烈地震颤起来!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一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蛮横的……渴望,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极其缓慢地……
艰难地……
掠过窑洞角落里那堆冰冷的杂物——断裂的锄柄、崩了刃的破镰、被毒汁腐蚀得坑洼的陶片……
最终!
死死地……
钉在了一块……被灶烟熏得黢黑、边缘带着斧凿劈痕的……厚实木板上!
板!
够大!够厚!
她一步一挪!
动作带着一种被念头驱使的、近乎痉挛的急切!踉跄着扑向角落!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块沉重的木板!冰冷的、粗糙的木质触感瞬间刺入掌心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刻!
像刻冻土那样刻!
把“初禾”……刻上去!刻死!钉在门上!
深陷的眼窝里一片燃烧的专注!她枯槁的身体跌坐在冰冷的门内泥地上,将那沉重的木板死死按在膝头!溃烂的左手,那裹着厚厚污秽血布、断指处依旧渗血的左手,极其艰难地、带着巨大的痛楚……颤抖着按住木板的一端!右手则更加粗暴地抓起那半截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破缝衣针!
没有刀。
针尖!
就是她的刀!
刻!
动作疯狂而笨拙!
枯槁的右手五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针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黢黑的木板……狠狠地……扎下去!划下去!
“嗤——!”
针尖刮过坚硬的木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锐响!带起几缕细碎的木屑!留下的却只是一道极其浅淡、歪歪扭扭的白痕!
浅!
太浅了!
压不住!
巨大的焦躁混合着断指的剧痛,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她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浅淡的白痕!枯槁的右臂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更加疯狂地、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用那锈钝的针尖!朝着木板……死命地!反复地!刮!划!凿!
“嗤啦!嗤啦!嗤啦——!”
刺耳的噪音在窑洞里疯狂回荡!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坚硬的木质顽强地抵抗着锈针的刮擦!每一次疯狂的刮划,都只留下更深的、却依旧歪斜扭曲的白色沟槽!带起的木屑沾满了她溃烂的右手和黢黑的木板!锈针的倒刺刮拉着她的皮肉,掌心早已崩裂的伤口脓血再次涌出,混着木屑,染红了针身和刻痕!
她不管!
只是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膝头那片黢黑的木质!看着那歪斜的白色刻痕……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在锈针的刮擦下……成型!
“初”!
一个歪斜、浅陋、边缘毛糙、如同鬼画符般的……白字!深深浅浅,却带着一种被蛮力强行楔入的……执拗!
刻!
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泥污,顺着深陷的颧骨滚落,砸在木板的刻痕里。溃烂的右手早已麻木,只剩下机械般的、疯狂的刮凿动作!
“禾”!
紧随其后!同样歪斜!同样浅陋!同样带着血污和木屑!
成了!
“初禾”!
两个歪歪扭扭、如同刀劈斧凿、带着浓烈血腥气和蛮横力量的白色刻痕,终于……死死地……楔进了那块黢黑的厚木板!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专注瞬间熄灭,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释放后的……茫然。目光落在膝头那刻着“初禾”的黢黑木板上,又极其缓慢地移向窑洞破败的门框。
挂!
挂上去!
让这“初禾”……钉在门上!
念头驱使着她。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撑起残破的身体。溃烂的右手摸索着,从冰冷的杂物堆里翻扯出一段同样糟朽、带着霉味的麻绳。
悬!
她枯槁的身影站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前。溃烂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笨拙地将麻绳穿过木板顶端用针尖勉强钻出的孔洞,又极其艰难地踮起枯槁的脚,试图将麻绳的另一端……系在门框上方一根凸出的、带着木刺的断椽上!
高!
够不着!
每一次踮脚,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断指处撕裂的锐痛!溃烂的右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脓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黢黑的木板上,混入“禾”字的刻痕!
急!
巨大的焦躁再次涌上!她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狠戾!枯槁的身体猛地向上一窜!溃烂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根断椽!粗糙的木刺瞬间狠狠扎进溃烂的掌心!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
剧痛!
她却死死抓住!借着这一窜之力!溃烂的左手也猛地抬起,不顾断指的剧痛,死死抓住麻绳另一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粗暴地……将麻绳……缠绕!勒紧!在断椽上……打了一个死结!
挂!
成了!
那块黢黑的、刻着歪斜“初禾”的厚木板,带着淋漓的脓血和木屑,晃晃悠悠地……悬在了窑洞破门的上方!
风,呜咽着卷过,吹得木板微微摇晃。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踉跄着后退半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悬在门楣上的那块木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茫然的疲惫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坚硬的东西……正在破开冰层,缓缓升起。
就在这时——
“咦?”
一个带着巨大惊奇和毫不掩饰童稚的、尖细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从窑洞侧面的碎瓷堆旁响起!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刚升起的微光瞬间被巨大的警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覆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夜枭,猛地扫向声音来处!
几个穿着臃肿破袄、脸蛋冻得通红的村童,不知何时聚在了不远处的碎瓷堆旁。领头一个稍大的男孩,正伸着一根冻萝卜似的手指,极其惊奇地指着窑洞门上那块晃晃悠悠的黢黑木牌,大声念了出来:
“初——禾——?”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巨大的不解。
“啥意思?”旁边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童茫然地问。
领头那男孩挠了挠冻得通红的耳朵,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目光扫过那破败欲坠的窑洞门,扫过门前冰冷的碎石和污秽,又扫回那块悬着的、刻着歪扭白字的黢黑木牌。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猛地咧开嘴,露出豁了口的门牙,发出一声干瘪而刺耳的……哄笑:
“哈!破窑洞!挂个破板子!还……还‘初禾’?”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那摇摇欲坠的破门和低矮的窑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残酷和讥诮:
“破窑也敢称‘院’?!哈哈哈哈哈!”
“破窑称院!哈哈哈!”
“笑死人了!”
“挂个破牌子就当院子啦?”
其他几个小童被领头的一带动,也瞬间爆发出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如同无数只聒噪的寒鸦,在冰冷的河滩地上空骤然炸开!尖锐、刺耳、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毫不留情的鄙夷!
“哈哈哈!破窑院子!”
“李青禾的破院子!”
“快看快看!挂块破板就当院门了!哈哈哈哈!”
哄笑声浪如同淬毒的冰雹,狠狠砸在李青禾枯槁的耳膜上!砸在她刚刚悬起木牌、升起一丝微末“有”的……心口!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警惕的冰冷瞬间被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的……冰冷愤怒撕裂!
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溃烂的右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掌心,脓血混着木屑从指缝渗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些哄笑蹦跳的村童身上,又猛地移回门楣上那块……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在哄笑声中显得无比滑稽可笑的……黢黑木牌!
“院”?
她的……院?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孩童的讥诮彻底刺穿的冰冷现实,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胸腔里那点刚升起的微末东西……彻底冻僵!凝固!
风,卷着村童们尖锐的哄笑,更猛烈地扑向窑洞。
那块悬着的黢黑木牌,在风中摇晃得更厉害了。
刻着“初禾”的歪扭白痕里,渗出的脓血尚未干涸,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反射着一点……暗红、粘稠的……微光。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门内。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冻僵的微光之下,是重新汹涌汇聚的、比河滩地的冻土更冷更硬的……冰封的死寂。
村童的哄笑声渐渐远去,消失在碎瓷堆的另一边。
窑洞前。
只剩下寒风呜咽。
只剩下那块刻着“初禾”的黢黑木牌。
在破败的门楣上。
无声地……
摇晃。
门内。
那枯槁如鬼的身影。
脊背。
在死寂的阴影中。
无声地……
绷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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