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北风,刮骨刀般旋过河滩地,卷起冻硬的棉絮粉尘和碎瓷冰碴,砸在窝棚破草帘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纺车前,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蜡壳更厚的死寂。掌心溃烂处被厚厚蜡壳包裹,烙印绳纹的灼痕如同融进了骨髓的年轮,在每一次纺轮“吱嘎”转动带来的沉闷钝痛中,无声地烧着。破陶罐里,积攒的棉线已不再是暗褐的脓血之色,而是……一种被反复揉洗、捶打、晾晒后,透出的……近乎惨白的……灰。
三斤!
整整三斤!
日纺六两!蜡裹血指!夜夜熬干灯油!如同在血肉磨坊中……硬生生……碾磨而出!
细?
谈不上细!
捻度不均!毛糙打结!甚至夹杂着……蜡壳磨碎后的……浑浊微粒!
可……这是她……枯槁的命……纺出来的!
换!
细麻布!
小树……要入书院!要……一件……不露皮肉、不招白眼的……整肃衣衫!
这个念头带着书院高墙的冰冷和小树那双深陷眼窝里的渴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胸腔里那片沉滞的死寂。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冰层剧烈地波动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陶罐里那三斤灰白棉线上!
走!
一步一挪!顶着刺骨的寒风!每一步都踏碎脚下的霜壳!溃烂的右手极其僵硬地捧着那个沉重的陶罐,蜡壳包裹的手指因寒冷和用力而泛出死白!朝着河滩镇集上……那家飘着劣质染料气味的……葛记布庄……极其艰难地……挪去!
布庄里光线昏暗,混杂着染料、尘土和劣质脂粉的气息。葛掌柜是个干瘦老头,裹着油腻的羊皮袄,正缩在柜台后拨弄着油腻的算盘珠。听到动静,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扫过门口那个如同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枯槁身影和她怀中那个沾满泥污的破陶罐,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换布?”葛掌柜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如同钝刀刮锅底,算盘珠“啪”地一声脆响,“拿什么换?破罐子里装的是土坷垃还是耗子屎?”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未闻。溃烂的右手极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将陶罐……重重地……顿在油腻冰冷的柜台上!
“噗!”
罐口散开,露出了里面……缠绕成团、灰白毛糙的……棉线!
“纱!”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刮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砸向葛掌柜!
“……三斤!”
“……换布!”
“……细麻!”
葛掌柜浑浊的老眼极其随意地扫过罐子里那团毛糙的棉线,枯树皮般的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短促地嗤笑一声:
“纱?这也能叫纱?喂牲口都嫌糙!”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轻蔑地捻起线头一截,用力一扯!
“嘣!”
线……应声而断!
毛糙的线头如同败絮般散开!
“……就这?”葛掌柜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嘲讽,浑浊的眼睛瞟向李青禾枯槁如鬼的脸,“想换细麻?做梦呢!顶多……值半尺粗葛!”
粗葛?
那如同渔网般、一扯就破、穿在身上如同裹着砂纸的……下贱东西?!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当众剥皮的冰冷窒息,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李青禾残破的胸腔!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波动的死寂瞬间被点燃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枯槁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探入腰间破布袋!
掏!
溃烂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一枚……磨得发亮、边缘带着几道深刻咬痕的……碎银子!
米铺周供后……抠出的……最后一点……活命钱!
攥!
枯槁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碎银!指骨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吱”声!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命根子……连同自己枯槁的命……一起……捏碎!
“加!”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业火死死钉在葛掌柜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够……不够?!”
银光!
在昏暗的布庄里……骤然一闪!
葛掌柜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如同饿狗见了带肉的骨头!他极其迅速地弯腰,枯树皮般的手指如同铁钳,一把抓过那枚沾着汗臭和泥污的碎银子!在油腻的袖子上蹭了蹭,又极其麻利地塞进嘴里,用仅存的几颗黄牙狠狠一咬!
“咯嘣!”
一声脆响!
银子边缘……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真银!
“够!够够够!”葛掌柜的声音瞬间甜腻得能齁死人,浑浊的老眼笑成了两条细缝,极其“豪爽”地挥了挥手,“葛记童叟无欺!三斤糙纱……加这银角子……”他极其迅速地转身,枯瘦的手指在身后货架上那卷卷布匹间极其“精准”地掠过,最终……极其“随意”地……扯下了一卷……放在最下层、落满灰尘、呈现出灰扑扑靛蓝色的……细麻布!
“喏!上好的细麻!便宜你这……实诚人了!”他极其麻利地将那卷布塞进李青禾枯槁的怀里,动作快得生怕她反悔。
细?
灰扑扑!靛蓝中透着陈旧的灰白!布面粗糙!甚至……能看到几处……细微的……霉点!
但……厚实!密实!没有破洞!没有补丁!
布!
细麻布!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低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怀中那卷灰蓝的布匹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缓缓熄灭。巨大的疲惫混合着一种被这灰蓝布匹强行灌注的……虚脱暖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一步一挪。
极其艰难地弯下枯槁的腰。
溃烂的、裹着蜡壳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抚上了……
布匹粗糙、带着灰尘和染料气息的……
表面!
触!
指尖!
冰冷!粗糙!
带着一种……真实的……
厚实感!
裁!
昏黄的油灯下,豁了口的破剪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谨慎,在灰蓝色的细麻布上游走。每一次下剪,都伴随着布匹纤维断裂的细微“咔嚓”声和蜡壳包裹的手指传来的沉闷钝痛。动作笨拙而迟滞,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布片……极其艰难地……在枯槁的手中……分离!成型!
缝!
没有针顶!溃烂的右手拇指裹着厚厚蜡壳,死死抵住磨得发亮、带着锈迹的针尾!每一次穿刺!都如同用钝刀捅穿牛皮!蜡壳与针尾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更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闷痛!
线!
灰白色的棉线!浸透过脓血与蜡泪的线!此刻……正极其艰难地……穿透厚实的麻布!如同……缝合……自己残破不堪的……命运!
一针!一针!
动作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蜡壳在粗布的摩擦下……龟裂!剥落!露出底下……依旧红肿溃烂的……指腹皮肉!
脓血……再次……无声地……渗出!沾染了灰蓝色的布面!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圆点!
她不管!
只是咬着牙!
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
深陷的眼窝里……只有……那件……渐渐成型的……灰蓝色……新衫!
成了!
一件……灰扑扑、靛蓝中透着陈旧灰白、针脚粗大歪斜、甚至沾染着几点暗红污渍的……细麻布衫!
在昏黄的油灯下……
无声地……散发着……混和着染料、血腥与蜡腥的……奇异气息!
穿!
腊月廿五的清晨,霜色惨白。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窝棚口,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霜更冷的紧张。溃烂的右手极其僵硬地、却又无比郑重地……将新衫……披在了……小树……那件如同破渔网般、早已糟朽不堪的……旧褂子……之外!
裹!
灰蓝色的、厚实的新布……极其笨拙地……包裹住了小树瘦骨嶙峋的、如同风中小草般的……小小身体!
长!
衣摆……几乎……盖过了膝盖!
宽!
袖口……如同……两个……空荡荡的……布口袋!
但……厚实!密实!没有破洞!没有补丁!遮住了……所有……露风的皮肉!
整肃!
至少……表面……整肃!
小树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瞬间石化,僵立在惨白的霜地里。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种近乎恐惧的……陌生感!他枯黄的小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颤抖着……抚摸着胸前……那粗糙、厚实、冰冷的……灰蓝色新布!
触!
指尖!
冰冷!粗糙!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厚实感!
“走!”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河滩地外……那条通往镇集、覆满白霜的……官道尽头!
走!
一步一挪!
顶着刺骨的寒风!每一步都踏碎脚下的霜壳!小树小小的身体裹在过于宽大的新衫里,如同一个套着麻袋的稻草人,脚步虚浮,深陷的眼窝里依旧是一片巨大的茫然和不安。他不时地、极其僵硬地……扭动着肩膀,试图适应那沉重、粗糙、冰冷的束缚。枯黄的小手死死攥着过于宽大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影子,一步不离地跟在他侧后方。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冷的紧张剧烈地燃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小树身上那件灰蓝色的新衫上!仿佛要将那粗大的针脚、暗红的污点……连同寒风……一起……瞪退!
近了!
书院!
那扇……漆黑、厚重、如同巨兽之口般……紧闭的……朱漆大门!
门前!
几级……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
台阶之上!
一个穿着半旧藏青长衫、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夫子!
正背着手!
如同沉默的礁石!
静静地……矗立在……惨白的……晨光之中!
肃!
一股无形的、冰冷沉重的……威压!
如同实质的寒流!
瞬间……冻结了……书院门前……所有的空气!
小树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茫然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枯黄的小脸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惶!他下意识地……极其僵硬地……向后……退缩了半步!宽大的新衫下摆……无助地……扫过……冰冷的……霜地!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晃!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紧张瞬间凝固!巨大的绝望混合着一种功败垂成的冰冷窒息,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冻僵!凝固!
就在这时——
那如同礁石般沉默矗立的老夫子……
极其缓慢地……
极其轻微地……
转过了身!
浑浊却异常清亮的老眼……
如同两盏穿透寒雾的……古灯……
极其缓慢地……
极其专注地……
落在了……
台阶下……
那个裹在宽大灰蓝新衫里、惊惶如幼兽的……
小小身影……之上!
目光!
极其缓慢地……
扫过那过于宽大的衣摆……
扫过那空荡荡的袖口……
扫过那粗大歪斜的针脚……
更……极其短暂地……
扫过……衣襟上……那几点……如同烙印般的……暗红……污渍!
时间在冰冷的威压中……极其缓慢地……流逝。
每一息……都如同……万年!
终于!
老夫子那如同石刻般的清癯面容……
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牵动了一下!
下颌……
极其轻微地……
却又无比清晰地……
向下……
一点!
颔首!
一个干涩、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厚重与……清晰的声音……
如同古寺的晨钟……
极其沉稳地……
砸在了……书院门前……死寂的……霜地之上:
“……衣衫……”
声音顿了顿,浑浊清亮的眼睛再次极其短暂地扫过小树身上那件灰蓝的、厚实的新衫。
“……整肃……”
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带着巨大力量感地……指向……书院洞开的……那扇……沉重朱门!
“……可……”
声音陡然加重,如同铁锤砸落冰面!
“……近……书……案!”
“衣衫整肃,可近书案!”
苍老的声音在刺骨的晨风中消散。
老夫子不再看他们。
清癯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背着手。
一步。
一步。
极其沉稳地。
踏上了……
那光滑如镜的……
青石台阶。
消失在了……
那扇……如同巨兽之口般的……
朱漆大门……深处。
门!
依旧洞开!
里面……
隐约传来……模糊的……诵书声……
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小树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巨大的恐惧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撕裂!枯黄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极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
死死地……
穿透洞开的朱门……
死死地……
钉在了……
那幽深门廊尽头……
隐约可见的……
一排排……整齐的……乌黑……书案之上!
案!
书案!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幼兽初啼般的短促哽咽,从他紧咬的唇间挤出!
走!
一步!
极其艰难地!
却又无比坚定地!
踏上了……
那冰冷光滑的……
第一级……
青石台阶!
灰蓝色的、过于宽大的新衫下摆……
在刺骨的晨风中……
极其沉重地……
扫过……
光滑如镜的……
霜冷……石面!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台阶下。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绝望缓缓融化。
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被这“整肃”二字强行灌注的……虚脱暖流,如同地底奔突的熔岩,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壳!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再看那洞开的朱门。
不再看小树踏上台阶的瘦小背影。
死死地……
钉在了……
自己那双……
溃烂的、裹着龟裂蜡壳、依旧在无声渗着脓血的……
枯槁……手掌之上。
蜡壳深处……
暗红的脓血……
正极其缓慢地……
渗透出来……
顺着龟裂的缝隙……
无声地……
滴落在……
脚下……
冰冷的……霜地之上。
留下一个个……
微小……
却无比刺目的……
暗红……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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