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日子依旧艰难,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快要断裂的弦。但在苏卫民那个简单而封闭的内心世界里,却悄然酝酿着一个盛大而秘密的计划。这个计划的中心,是他的二哥,那个被穿制服的人带走的、很久没有回家的苏卫东。
自从二哥离开后,家里就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让人害怕的东西。大哥的眉头总是锁着,嫂子的叹气声比以前多了,连晓光姐姐也常常对着书本发呆。卫民能感觉到,大家都想念二哥,就像他一样。他不知道“监狱”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二哥去了一个很远、不能回家的地方,因为打了坏蛋。晓光姐姐画的那张“舅舅超人”的画,被大哥仔细收好了,说等二哥回来给他看。卫民看过那画,画上的二哥很威风,披着红布,拳头很大,把坏蛋打飞了。他记得很清楚。
他也想为二哥做点什么。像晓光姐姐那样画画,他画不好;像嫂子那样做好吃的,他不会;像大哥那样去干活,他更做不到。他唯一会的,就是用他的手,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变成他想象中的样子。
一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他要做一个“超人”给二哥。一个真的、可以摸到的“超人”,等二哥回来的时候送给他。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坚定。他开始了他漫长而专注的“制作工程”。
材料是第一个难题。他没有钱买新东西,只能依靠平日里一点一滴的积攒和“创造”。他那点微薄的、糊纸盒换来的零钱,以前偶尔会用来买颗糖,或者一根新的彩笔,但现在,他全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塞在他那个装“宝贝”的铁皮盒子最底层,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他知道,要做个结实的“超人”,需要好东西。
他开始更加留意身边的“废物”。嫂子做衣服裁下来的、指甲盖大小的碎布头,他以前看都不看,现在会宝贝似的捡起来,按照颜色分门别类放好。红色的布片尤其珍贵,那是“超人”披风的材料。他在街上捡到了一小段被人丢弃的、打磨光滑的木棍,粗细正好,被他当成了“超人”的身体主干。他还从废弃的扫帚上,偷偷拆下几根有韧性的细竹篾,打算用来做支撑的骨架。最难找的是填充物,他把家里一个破旧到不能再用的枕头拆开,取出里面已经板结发黄的棉花,一点一点地撕扯蓬松,放在太阳底下晒了又晒,直到闻起来没有异味。
准备工作就绪后,真正的挑战开始了。他没有图纸,全凭记忆里晓光那幅画和二哥真实的模样。
他用那根木棍做躯干,想把棉花裹上去,再用布包起来。但棉花总是滑落,布也缠不紧。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急得满头大汗,嘴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后来,他观察嫂子缝东西,学着样子,找来针和最结实的粗线(也是从嫂子那里“借”的),笨拙地开始缝合。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大小不一,有时还会扎到自己的手指,渗出血珠,他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继续埋头苦干。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超人”的头部最难。他先用棉花团成一个不太圆的球,然后用一块浅色的旧布包起来,缝合成一个基础的脑袋。没有合适的扣子做眼睛,他忍痛用自己珍藏的、两颗最黑最亮的玻璃珠缝了上去。鼻子是用一小块布包了棉花缝出来的凸起,嘴巴则用红色的线,绣了一个紧紧抿着的、向上弯起的弧度——他记得,二哥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就是这样弯的。他努力想让这个“超人”看起来像二哥,又要有画上的威风。
然后是肌肉。晓光画上的“超人”胳膊很粗壮。卫民没有那么多棉花,他想了个办法,用那些细竹篾弯成胳膊和腿的轮廓,固定在木棍躯干上,然后再在外面缠绕布条,一层又一层,缠得紧紧的,最后再裹上棉花,用布缝好。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怪异的不协调,但在他心里,这已经是“很有力气”的胳膊了。
最让他自豪的是那件披风。他用收集来的所有红色碎布,小心翼翼地拼接起来。布块大小不一,颜色也有细微差别,但他缝得极其认真,尽量让接缝整齐。披风的下摆,他还用黄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闪电的图案——这是他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觉得“超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标志。
整个过程,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躲在属于他的那个角落里,背对着大家,默默地做着。当李春燕或晓光好奇地想凑过来看时,他会立刻用身体挡住,紧张地发出“啊啊”的声音,把未完成的作品藏起来。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要给二哥的惊喜。
当最后一个线头被打上死结,一个高约一尺、形象奇特却充满力量的“布艺超人”终于完成了。它有着用玻璃珠做成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紧抿的、带着一丝坚毅笑容的嘴,用布条和棉花填充出的、略显臃肿但充满力量感的四肢,以及身后那件用无数红色碎布拼成的、虽然粗糙却异常鲜艳的披风。
卫民把“超人”捧在手里,左看右看,那双平日里带着怯意和茫然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而满足的光彩。他小心地拂去“超人”身上沾着的线头,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床铺的最里边,用一块干净的旧手帕盖好。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每天睡觉前,都会偷偷掀开手帕看一眼,用手指轻轻碰碰“超人”的玻璃珠眼睛,或者整理一下那红色的披风。然后,他会对着“超人”,也是对着不知在何方的二哥,露出一个傻傻的、充满期盼的笑容。
这个凝聚了他所有心力、智慧和情感的“超人”玩偶,静静地躺在角落,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它是卫民在这个沉默世界里,所能发出的最响亮、最真挚的呼唤。它不仅仅是一个玩偶,更是这个特殊弟弟对哥哥全部的思念、崇拜和无声的承诺——二哥,你看,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打跑坏蛋的超人,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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