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寒夜,死寂如墓。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云映雪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着那双因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书案上,摊开的除了那本深蓝色薄册(谢砚之给的赵德海案摘要)和血账抄本副本,还有一张张写满密密麻麻推算的素笺。
指尖冰凉,拨动着乌木算盘的珠子,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噼啪”声,如同敲击在凝固的时光上。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算珠的轨迹与素笺上那几道反复临摹的刻痕符号之间。
**“横梁位:内院中枢(书房区)**
**竖笔(上珠落一):起始\/标记点(茶室?)**
**横笔(下珠连起):参? 或 特定组合(待核)**
**钩:偏移\/附加(密?藏?)**
**指向:侯书房——暗室?”**
刻痕的推演,如同黑暗中摸索的引线,固执地将她的怀疑引向沈弘文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暗室。然而,当这条引线与手中掌握的另一条线索——永昌侯府历年那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暗藏玄机的资金流——交汇碰撞时,迸发出的火花,却并非指向书房,而是烧向了侯府深处另一个她从未真正怀疑过的角落!
她强压下对书房暗室的探究欲,强迫自己重新审视那些从浩如烟海的旧账中梳理出的“异常”支取。一笔笔看似合理(修缮、礼佛、布施、添置古玩)的支出,数额巨大,去向却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她曾以为这些都是林氏或沈弘文中饱私囊的幌子,或者与私盐洗钱有关。
但此刻,当她将刻痕推演出的“中枢”“标记点”概念,代入这些资金流进行交叉核验时,一个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如同冰水般浇透了她的脊背!
**昭宁十三年春,支银五千两。用途:修缮福寿堂佛堂(老夫人所居院落)。备注:请江南名匠重塑金身,添置紫檀供案、法器。**
——同年,林氏名下江南一处绸缎庄“意外”获利丰厚,账目却异常简略。
**昭宁十五年秋,支银八千两。用途:为老夫人贺寿,定制九层金丝楠木佛塔,内嵌南海檀香佛珠一百零八颗。**
——同年,江南盐税账目出现一笔不明“损耗”,数额……恰是八千两!
**昭宁十七年冬,支银三千两。用途:福寿堂冬日添置银霜炭、貂绒帘幔、滋补药材。**
——同年,赵德海案中一名关键人证,在流放途中“病故”……
一笔,又一笔!
这些看似供养老夫人清修、尽显孝道的巨额支出,其时间节点与资金流向的“异常”高峰,竟隐隐与江南盐务的某些“动荡”、与赵德海案关键人证的“消失”、甚至与林氏某些产业的“暴利”……存在着难以忽视的同步性!而福寿堂,那个看似超然物外、只闻木鱼诵经声的院落,恰恰位于侯府内院真正的“中枢”位置!其规格、守卫,甚至隐隐凌驾于侯爷沈弘文的正院之上!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响!云映雪猛地停住了拨动算珠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老夫人!
那个总是面容慈和、手持念珠、吃斋念佛、看似对府中俗务毫不过问的侯府老祖宗!那个被阖府上下、包括沈弘文和林氏都敬畏有加的定海神针!
她的福寿堂,她那清修礼佛的巨额开销……竟是这些庞大资金异常流动的一个核心枢纽?!是掩盖罪恶的华美袈裟?!还是……她本身就是这盘棋局中,隐藏最深的那只翻云覆雨手?!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太过颠覆!以至于云映雪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冰冷的厢房仿佛瞬间被无数双来自黑暗的眼睛窥视着!
不!不能妄下结论!证据!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云映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目标,瞬间锁定了福寿堂。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风雪稍歇。云映雪借口核对老夫人寿宴后几位老诰命礼佛回礼的账目,第一次踏入了福寿堂的外院。寒风依旧凛冽,但福寿堂内却透出一种奇异的静谧与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沉静的檀香气味,沁人心脾,似乎能涤荡一切俗世尘埃。
老夫人尚未起身。外院由几位面容肃穆、眼神精亮的老嬷嬷把持着,行动间悄无声息,规矩森严。云映雪低眉顺眼,捧着账册,表现得恭敬而木讷,目光却如同最谨慎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院内的一切。
廊下悬挂的铜风铃,声音空灵悠远。花圃里几株不畏寒的绿植,修剪得一丝不苟。正殿佛堂的门虚掩着,里面烛火长明,隐约可见巨大的佛像金身和袅袅香烟。一切都显得那么庄重、祥和、纤尘不染。
然而,云映雪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太干净了,干净得如同精心布置的舞台,找不到一丝可供追查的缝隙。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告退时,正殿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两名衣着素净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身着深紫色万字纹锦缎棉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夫人!
云映雪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垂下眼帘,屈膝行礼,姿态恭谨到极致。
“嗯。”老夫人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和历经沧桑的沉缓。她似乎并未在意角落里的云映雪,目光平和地扫过庭院,最终落在廊下挂着的一串晒干的佛手柑上。
云映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忠诚的猎犬,牢牢锁定着老夫人搭在丫鬟手臂上的右手!
那是一只保养得宜、却依旧带着岁月痕迹的手。皮肤白皙,指节并不明显,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腕间松松绕了几圈、垂落下来的那串佛珠!
佛珠颗粒饱满圆润,每一颗都有小指肚大小,色泽是极其深沉的紫黑色,近乎墨色,却又在清晨微熹的天光下,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温润的光泽,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乌木精髓。那深沉的色泽,与老夫人深紫色的锦袍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奇异地跳脱出来,带着一种沉重而神秘的质感。
就在老夫人抬起手,轻轻拨动其中一颗佛珠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独特的香气,随着她手腕的动作,悄然飘散开来!
那并非福寿堂空气中弥漫的、常见的、清心宁神的沉水香或普通檀香。这股香气更加……沉郁!更加……霸道!带着一种近乎甜腻的、深植于木质深处的、极其醇厚浓郁的奇异檀韵,仿佛凝聚了无数岁月的精华。然而,在这股浓郁的、本该令人心安的檀香深处,云映雪极其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腐朽感的……金属腥气?不,比金属腥气更淡,更飘渺,却更加阴冷!如同深埋地底多年的古兵器上沾染的、被岁月风干的铁锈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又或者……是某种极其罕见的、深藏剧毒之物被长久佩戴后,浸染入木质纹理的……死亡余味?!
这股异香,裹挟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腐朽感,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钻入云映雪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轰!
仿佛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云映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强烈的警惕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佛珠……有问题!
这绝非普通的百年檀木!这深沉的色泽,这霸道奇异的异香,还有那隐藏极深的、令人心悸的腐朽感……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老夫人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依旧缓缓拨动着佛珠,步履沉稳地走向廊下,去看那串佛手柑。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一丝微弱的金芒落在她腕间那串深沉的佛珠上,那紫黑的色泽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内敛而危险的光泽。
云映雪缓缓直起身,低垂的眼帘下,瞳孔因震惊和发现而剧烈收缩。她捧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福寿堂的檀香依旧袅袅。
老夫人的背影依旧雍容。
腕间那串深沉的佛珠,在晨光中无声转动。
然而,在云映雪眼中,这座看似超然世外的佛堂净土,瞬间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与檀香混合的……致命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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