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苑的破败厢房,如同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囚笼。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缝隙间尖啸灌入,卷起地上的陈年积尘,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身上。冰冷的月光,如同破碎的银屑,勉强照亮墙角这一方逼仄的天地。
谢砚之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右臂被云映雪用撕下的衣襟紧紧包扎着,那刺目的暗红在粗陋的布条上无声蔓延,如同雪地里绽放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墨梅。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阵阵眩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薄唇抿得发白,额角冷汗未干。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疲惫的阴影,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哑。
云映雪蜷缩在离他几步远的另一个角落,抱着膝盖。单薄的中衣根本无法抵御酷寒,冻得她瑟瑟发抖,嘴唇泛青。肩头和手掌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两张薄薄的纸片——亡母的遗书和誊抄的密信副本。那寥寥数语,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的灵魂。
**非沈氏血脉!慈幼局!周……!**
母亲为何要写下这个?为何要藏在佛龛暗格?老夫人为何要杀母亲?她到底是谁?!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她压垮。在这荒芜死寂、前路未卜的绝境里,身边这个同样伤痕累累、气息微弱的男人,竟成了唯一的存在。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只有寒风呜咽和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
良久。
云映雪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谢砚之苍白的脸上,落在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方才为他包扎时,他强忍剧痛却一声不吭的模样,黑暗中他挡在身前如同磐石的身影,以及……那枚小小的、被他攥得死紧的、沾满母亲血泪的长命锁……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孤独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倾诉欲,冲破了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
“……大人,”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沙哑而干涩,“那佛龛暗格里……除了密信和毒药……我……我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谢砚之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因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锐利如初,静静地看向她,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凝的等待。
云映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她从怀中那个视若生命的布包中,极其小心地抽出那张泛黄的纸片,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没有递过去,只是将写有字迹的那一面,朝向谢砚之的方向,借着惨淡的月光,让他能够看清。
惨白的光线下,那几行清秀隽永、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泣血的控诉:
**“若此身不测,吾女映雪,非沈氏血脉!速往城南‘慈幼局’,寻周……”**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得一片模糊。
“这是我娘……云素心的笔迹。”云映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巨大的迷茫,“她……她藏在那里的。大人……”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寻求答案的迫切,“我娘……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她为何而死?我……我又是谁?” 最后一句,带着被彻底颠覆根基的脆弱。
谢砚之的目光在那几行字迹上停留了许久,冰封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他看到过暗格里的长命锁,那枚属于他母亲的遗物。云素心……这个名字,以及这张藏于暗格的遗书,瞬间与他心中那个被尘封的、关于母亲惨死的巨大疑团死死咬合!老夫人……檀香佛珠……“归尘”毒药……断尾毒计……还有这狸猫换太子的身世之谜!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端坐佛堂、散发着腐朽檀香气味的“佛”!
“你母亲……”谢砚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她或许……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一个足以让某些人万劫不复的秘密。”他的目光从遗书上移开,落在云映雪那张写满痛苦与迷茫的脸上,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沉重。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最终,那惯常紧闭的心扉,在生死相依的绝境和对方率先抛出的坦诚面前,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此案,”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冰冷,“早已非一府私盐、几桩命案那般简单。它牵扯的是……”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穿透破败的屋顶,望向那深不可测的皇城方向,“东宫与睿王之间的滔天党争!储位之争,不死不休!”
“东宫?睿王?”云映雪瞳孔骤缩!那是她从未敢想象的、真正立于云端、执掌生死的庞然大物!
“老夫人,”谢砚之的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充满讥诮与恨意的弧度,“不过是东宫那位太傅崔琰,深埋在侯府、操控私盐网络、输送黑金、清除异己的一枚……毒棋!一枚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他脑海中闪过密信中那句冷酷的“借‘风寒’之手,令其‘病故’”,以及那瓶名为“归尘”的毒药,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
他将老夫人与东宫太傅崔琰的勾结,以及密信中利用私盐洗钱资助东宫“清淤”(清除政敌)、计划清除沈弘文夫妇的毒计,极其简略却清晰地透露出来。唯独隐去了那枚长命锁和他母亲之死的直接关联,这是深埋在他心底、尚未完全厘清、也绝不愿轻易示人的血仇。
巨大的信息如同惊涛骇浪,狠狠冲击着云映雪!她终于明白,为何谢砚之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追查此案!这早已超出了普通刑案的范围,而是卷入了足以颠覆朝野的储位之争!而她的母亲,她自身的身世,竟也成了这滔天棋局中被利用、被牺牲的棋子!
震惊过后,一种奇异的、带着沉重压力的释然感悄然滋生。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至少,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目标与她的血仇,在某种程度上,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端坐佛堂、散发着腐朽檀香的老夫人!
“所以……”云映雪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沉静,“那佛堂里的檀香……那佛珠……那‘归尘’毒药……”
“是‘饵’,也是‘锁’。”谢砚之打断她,眼中寒光闪烁,“那异香,那腐朽之气……绝非寻常!它能控制人,也能……杀人于无形!你母亲的账本,我的长……一些线索,都指向它!这或许,就是老夫人控制人心、清除障碍的……最终手段!”
两人目光在冰冷的月光下再次交汇。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审视与利用。
那目光中,有因身世剧变和滔天阴谋带来的沉重与愤怒。
有对共同敌人刻骨的仇恨。
更有一丝在生死绝境中、因部分坦诚而悄然萌发的、极其脆弱的……信任。
云映雪攥紧了亡母的遗书和密信副本。
谢砚之则用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了怀中那个装着致命证据的皮囊,以及那枚冰冷的银锁。
寒风依旧在破败的厢房内肆虐。
但两颗原本隔着千山万水、互相算计的灵魂,在这冰冷刺骨的绝境里,却因为血仇与真相的纽带,第一次真正地……靠近了那么一丝。一道名为“合作”的桥梁,在猜忌与利用的废墟之上,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开始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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