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园诗会,金甲惊雷,长公主青眼——云映雪之名,如同投入滚油的烈火,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其热度甚至盖过了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风光。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人不在议论那位身披金叶战甲、以算盘为戈、舌战群贵、最终得靖安长公主当众维护的“算盘才女”。
然而,盛名之下,暗流汹涌。如同光鲜锦缎之下必然滋生蛀虫,关于云映雪最私密、也最引人遐想的流言蜚语,在诗会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时,便如同瘟疫般在京城最隐秘的角落悄然滋生、疯狂蔓延。
起初,还只是些捕风捉影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位云掌柜,根本不是住在什么书局后院!她一直住在刑部谢侍郎城西的私宅小院里!”
“真的假的?孤男寡女……这……”
“嗨!不然你以为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凭什么能在京城搅动这么大风云?凭什么连东宫的人都敢硬碰硬?还不是背后有那位‘活阎王’撑腰!”
很快,流言如同被浇了油的火苗,越烧越旺,细节也越发“丰满”起来: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见谢侍郎深夜出入那小院!有时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何止!青云书局几次大难临头,都是谢阎王亲自出面摆平的!查封那次,是他派人送去关键证据!贡院街抢购闹事那次,他往那一站,比顺天府的衙役还管用!沁芳园诗会,他虽未明着出面,但谁知道暗地里使了多少力?不然长公主怎会那么巧就去了?”
“啧啧,英雄救美,红袖添香……这桥段,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最终,一个爆炸性、且极具市井传播力的版本,如同惊雷般在权贵后宅的茶会、市井百姓的饭桌上炸开:
**“什么算盘才女!不过是刑部谢侍郎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姘头罢了!青云书局?那就是谢阎王拿银子给她开着玩儿的!那‘状元套餐’一本万利的买卖,没谢阎王在背后疏通关节、撑腰站台,她一个商贾贱籍的丫头片子,能做得起来?能精准押题?能斗垮那些老字号书商?做梦!”**
**“姘头?我看呐,是未过门的侍郎夫人还差不多!不然谢阎王那等煞神,凭什么对她如此上心?又是治病,又是撑腰,连御前都敢为她说话!听说谢家老太君都默许了!就等着风头过去,抬进府里做正头娘子呢!”**
**“侍郎夫人?!我的老天爷!一个商贾庶女,攀上谢阎王,还能做正室?这……这……”**
**“这有什么稀奇?人家有本事啊!凭着一手神鬼莫测的算盘推演,硬是给自己‘算’出了一条青云路!连靖安长公主都高看一眼,谢家娶她,也不算太跌份儿!”**
“侍郎夫人”!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魂!它完美地解释了云映雪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她的底气、她的靠山、她的胆大包天、她奇迹般的崛起!满足了人们对权贵秘辛的窥探欲,更将那位高高在上、冷硬如冰的刑部阎王,拉入了充满桃色遐想的市井谈资之中。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飞过高墙,钻入深宅。昔日对青云书局趋之若鹜的某些“清贵”府邸,态度悄然转变。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谈论起云映雪时,语气不再是单纯的敬畏或好奇,而是掺杂了浓重的鄙夷、嫉妒与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我说呢,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哪来这么大能耐!原来是攀上了谢阎王的高枝儿!”
“啧啧,手段真是了得!先是用那算盘勾住了谢侍郎的心,又借着谢侍郎的势,把自己捧成了‘才女’,连皇家诗会都敢去撒野!如今连靖安长公主都抬出来了,下一步怕不是要封诰命了?”
“什么才女?不过是谢侍郎养的金丝雀罢了!那青云书局的买卖,指不定就是谢阎王用来洗……”
“嘘!噤声!这话可不敢乱说!”
青云书局的门前,肉眼可见地冷清了一些。虽仍有狂热的士子前来求购资料,瞻仰“算盘才女”风采,但那些来自高门大户、出手阔绰的管事豪仆却少了许多。一些原本预定了“尊享版”甚至“鸿运版”的府邸,也寻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求退订或延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疏离和审视。
阿福气得直跳脚,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嗬嗬”声,对着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挥舞拳头,却被云映雪平静地拦住。
书局内,云映雪依旧端坐柜台后。指尖在那柄缺珠崩口、金箔包边的小算盘上缓缓摩挲,感受着铜梁冰冷的触感和金箔温润的微光。她脸色因迦南之毒和连番风波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沉静如深潭,映着窗外流言蜚语汇成的浑浊世相。
“侍郎夫人?” 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嘲讽弧度。这流言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精准、如此恶毒,背后若说没有东宫的影子,她绝不信!这是要将她与谢砚之死死捆绑,将她的“算盘才女”之名彻底污名化,变成依附于男人的玩物,将青云书局打上“权贵洗钱工具”的烙印!更是在离间她与靖安长公主刚刚建立的那点联系!
算珠无声,却仿佛在计算着这流言背后每一分恶毒的算计与每一丝可能的破绽。
***
刑部衙门,签押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主事裴炎垂手肃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一份誊抄着市井间流传最广、也最为不堪的几则关于“谢侍郎与其外室云氏”的流言简报,轻轻放在谢砚之的书案上。
谢砚之端坐案后,正批阅着一份紧急案卷。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冰雕,眉峰似刀,薄唇紧抿。他并未立刻去看那份简报,笔下的朱批依旧沉稳有力,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朱砂如血。他才缓缓搁笔,抬起眼。
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简报上那些刺目的字眼——“姘头”、“外室”、“侍郎夫人”、“谢阎王养的金丝雀”、“青云书局是洗钱幌子”……裴炎只觉得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谢砚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简报。指尖在“侍郎夫人”四个字上极其缓慢地划过,如同抚过最锋利的刀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裴炎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跟随大人多年,他深知,越是平静,越是雷霆将至!
然而,谢砚之只是极其缓慢地,将那份简报一点点、一点点地,撕成了碎片。动作从容,不带半分烟火气。雪白的纸屑如同被凌迟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他拿起案头那柄云映雪曾用过、后来被他“没收”的备用小算盘(非金箔包边那柄,只是普通黄铜制)。冰冷的算盘在他修长的指间转动,算珠碰撞,发出单调而清脆的“噼啪”声。
“查。”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如同金铁摩擦,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冻结骨髓的杀意,“源头。推手。所有参与散播者。名单。”
“是!” 裴炎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领命。
谢砚之的目光落在算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一颗算珠。
“侍郎夫人?”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荒谬的称谓,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暗流。那暗流深处,是滔天的怒火,是对东宫卑劣手段的刻骨杀意,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流言强行扯到阳光下的异样情绪?
算珠“嗒”地一声归位。
流言如刀,已悬于顶。
这柄冰冷的算盘,在计算人心险恶的同时,也第一次,被卷入了关于自身归属的、荒谬绝伦却又暗流汹涌的——风暴中心。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