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库的余烬尚未冷却,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依旧在谢府上空盘旋。一场名为“清查”的风暴,以谢砚之的暖阁为中心,席卷了整个谢府。玄甲卫如同最沉默也最锋利的影子,封锁了每一道门,盘查着每一个人,府中上下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恐惧。
暖阁内,气氛却诡异地“平静”下来。
迦南之毒的寒意在府库那场生死劫后,似乎蛰伏得更深了,但云映雪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倚在软榻引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膝上摊开着一卷誊抄的军需账目副本,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虚划着,仿佛那里还放着她那柄染血的算盘——那柄算盘此刻正被谢砚之“没收”,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书案另一端。
书案,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属于云映雪的一角,如今被刑部如山般的卷宗强势占据。深蓝色的布面卷宗堆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墨迹与铁锈般冷硬的气息,与旁边云映雪那几本关乎“血髓胭脂”的致命账册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案头,谢砚之那方厚重的墨玉砚台取代了小巧的笔洗,旁边搁着他常用的狴犴镇纸和几支狼毫。更显眼的是,案角还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红泥炭炉,炉上温着的不是参鸡汤,而是一壶随时备着的、气味浓烈的解毒汤药。
谢砚之就坐在书案后。
玄衣如墨,衬得他面容越发冷峻。他并未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而是垂眸,专注地……擦拭着一柄寒光凛冽的横刀。柔软的鹿皮沿着刀身流畅的弧度缓慢移动,动作细致而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杀意。刀锋偶尔折射的寒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映出眼底深处未曾消散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戾气。
他就这样坐着,擦拭着他的刀。不言不语,却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将整个暖阁笼罩在他无形的威压与保护圈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瞬间抬起的、鹰隼般的目光。
云映雪的目光从虚划的指尖,移到他擦拭刀锋的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握笔时能写出铁画银钩的判词,握刀时能斩断房梁取人性命。此刻这双手正用近乎温柔的力道,抚过那冰冷的凶器。她心头莫名一悸,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似乎都退散了几分。
“谢侍郎,” 她终于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刑部公务……搬到此处,是否太过……”
“此地安全。” 谢砚之头也未抬,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鹿皮擦过刀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东宫既已狗急跳墙,府内亦非铁板一块。在你身边,是最稳妥之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军需案与‘墨池斋’关联账目皆在此处,一并处理,省时省力。”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云映雪哑然。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冷硬如雕塑的侧脸,再看着案头那柄横刀和堆积的刑部卷宗……这哪里是“一同处理公务”?分明是刑部签押房和贴身护卫营的结合体!
“咳……” 迦南之毒带来的痒意涌上喉咙,云映雪忍不住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鹿皮擦拭刀锋的动作骤然停住。
谢砚之抬眸,冰寒的目光瞬间锁住她。他放下鹿皮和横刀,动作流畅地提起炉上温着的药壶,倒出半碗深褐色的药汁。那药汁浓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
他端着药碗,走到软榻前,俯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云映雪完全笼罩,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将药碗递给她,而是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探了探她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云映雪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谢砚之眉头微蹙,收回手,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热度未退。喝药。” 他将药碗直接递到她唇边,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云映雪下意识地想偏头避开,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沉沉盯着她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关切,没有温柔,只有一片沉凝的冰湖,以及冰湖之下翻涌的、不容违逆的意志——她必须好起来!为了复仇,为了清算!
她认命地闭了闭眼,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那令人作呕的药汁。苦涩在舌尖炸开,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眉头紧紧锁起。
谢砚之看着她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长睫和紧抿的唇瓣,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直到碗中药汁见底,他才收回手,转身取过一杯温水递给她。
“账册,”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目光扫过那几本关乎“血髓胭脂”的账册,“证据链已基本闭合。但‘墨池斋’核心账册及幕后主使的最终铁证,还需深挖。” 他拿起一份刑部密报,“兵部侍郎郭淮,昨日称病告假,闭门不出。其妻柳氏,今日一早却大张旗鼓前往‘慈恩寺’进香,随行车马……异常沉重。”
云映雪漱了口,压下喉间的腥苦,闻言眼中锐光一闪:“进香是假,转移赃物或销毁证据是真!” 她立刻看向书案,“我需要‘墨池斋’在京所有关联铺面近半年的出货记录,尤其是大宗、去向不明或与寺庙、道观有关的!还有柳氏此行随行人员的名单,尤其注意是否有生面孔或与‘锦绣阁’有关联之人!”
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仿佛方才喝下的不是苦药,而是提神的仙露。身体虽虚弱,但属于算盘才女的敏锐与斗志,在强敌环伺和谢砚之这座“冰山”的庇护下,反而被激发到了极致。
谢砚之看着她瞬间进入状态、眼中燃烧着火焰的模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波澜。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卷宗堆中精准抽出两份名录,起身放到她手边的矮几上。
“在这里。” 他言简意赅。动作之默契,仿佛两人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云映雪立刻埋头翻阅,指尖无意识地在矮几上比划着推演。谢砚之则重新拿起横刀擦拭,目光却不再专注于刀锋,而是不时掠过她专注的侧脸和飞快移动的指尖。
暖阁内,一时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算珠虚划的微弱摩擦声,以及鹿皮擦拭刀锋的沙沙声。
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的、紧密的合奏。
他擦拭着刀,守护着她的安全,也守护着她的战场。
她推演着账目,撕裂着敌人的伪装,也无形中牵引着他的方向。
“找到了!” 云映雪忽然低呼一声,指尖重重点在名录一处,“‘瑞和祥’上月曾以‘供奉神佛’名义,向慈恩寺名下的一间偏僻库房,运送过一批‘经书木匣’,重量异常!而柳氏此行随行仆役中,有一人正是‘瑞和祥’东家的远房侄子!”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正好撞上谢砚之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柳氏此行,必有猫腻!赃物或证据,很可能就藏在那批“经书木匣”之中!
谢砚之放下鹿皮,横刀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他站起身,玄衣如墨,气势如山。
“玄甲!” 他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杀伐决断。
一道黑影无声出现在门外。
“目标,慈恩寺后山偏院库房。盯死柳氏一行。若有异动,人赃并获!” 命令简洁,直指要害。
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谢砚之重新坐回书案后,目光落在云映雪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继续。” 他言简意赅,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映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指尖再次落回名录。迦南之毒的寒意似乎被两人之间流淌的这种无言的默契和高效所驱散。她看着案头那柄沉默的横刀,再看看身旁这座名为谢砚之的“冰山护卫”,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荒谬的安定感。
形影不离的囚笼?
或许。
但更是风雨飘摇中,唯一能让她安心拨动算珠、清算血债的——绝对领域。
刀锋的寒光与算盘的冷芒,在这方寸暖阁之中,交织成一张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网,静待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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