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琥珀。玄铁官印沉甸甸地压在算盘之上,冰冷的触感透过算珠,直抵云映雪紧握梁骨的指尖。那瞬间的失神与轰鸣的心跳过后,是更深的茫然与无措。她看着算盘上那枚象征着滔天权柄与沉重责任的印记,再看向谢砚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坦诚与炽热的眼眸,只觉得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都被这滚烫的目光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灼热。
“你……” 云映雪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找回属于算盘才女的冷静,“谢侍郎……莫要玩笑。官印岂是儿戏?刑部……”
“不是玩笑。” 谢砚之打断她,声音低沉,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强势地笼罩了她。他没有去碰那官印,反而伸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力道,覆上了她紧握着算盘梁骨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甚至有些滚烫,与他惯常的冰冷截然不同。那温度透过她冰凉的指背,如同电流般窜入四肢百骸。云映雪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映雪,” 他唤她,声音沙哑,如同陈年的酒,带着一种沉淀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醇厚,“看着我。”
云映雪被迫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冰层之下奔涌的暗流——不再是昨夜小榭中濒临失控的火焰,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情感。
“假订婚?” 谢砚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自嘲的弧度,“或许,从一开始,那便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一种深沉的追忆:
“城西小院初见,你一身灰衣立于檐下,手握算盘,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算尽人心的冰冷。彼时,我惊诧于一个商贾女子竟有如此气度,却也只当是一枚可用的棋子。”
他的指尖在她握着算盘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如同拂过稀世珍宝:
“刑部大堂,你以算盘为刀,推演盐案,条分缕析,破开迷雾。那份洞察秋毫的敏锐,那份临危不惧的胆魄,让我第一次……心生欣赏。”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沉溺:
“谢府拜门,崇德堂上,你以算盘经纬之论,硬撼门第之见,不卑不亢,字字珠玑。栖霞庄中,你一日厘清十年烂账,揪出硕鼠,算盘惊堂。那时起,这柄染血的算盘,便不再仅仅是你复仇的武器,它成了你傲骨的象征,成了……我眼中最坚韧的光。”
他的目光灼灼,紧紧锁住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而后,朝夕相处,同案理事。你毒发时隐忍的颤抖,推演账目时专注的眉眼,拨动算珠时翻飞的指尖……每一次靠近,每一次呼吸相闻,都让我……”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都让我沉沦一分。府库火海,你为护证据只身犯险,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那种……足以焚毁理智、万劫不复的恐惧。金殿之上,你怀抱算盘,字字泣血,为我洗刷污名,自己却……那一刻,我便知道,这‘假戏’,早已真做。”
他微微俯身,两人的气息几乎交融。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深情、后怕,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云映雪,我心悦你。无关契约,无关算计。从灰衣算珠的惊诧,到生死相托的沉沦,此心此意,天地可鉴,至死……不渝。”
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云映雪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这个冷硬如冰、心思深沉如海的“谢阎王”,竟能说出如此直白、如此炽热、如此……令人心魂震颤的话语!迦南之毒的寒意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滚烫,烧得她脸颊绯红,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她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谢砚之松开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他探身,越过那枚压在算盘上的沉重官印,极其郑重地,双手捧起了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黄铜算盘!
算盘在他宽大的掌心中,显得格外小巧,却又无比沉重。
他垂眸,看着算盘梁骨上那道狰狞的崩口,看着残留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看着金箔在晨光下流转的温润光泽。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充满了怜惜、敬重,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
“此物,” 谢砚之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云映雪脸上,深邃的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柔情与坚定,“是你立身之本,傲骨所系,血仇之刃,亦是我心之所归,情之所钟。”
他双手托着算盘,如同托着最重的承诺,缓缓递到云映雪面前。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落在他郑重托举的算盘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神圣而温柔的金边。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云映雪的心尖:
“云映雪,谢砚之今日,以算盘为聘。”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最深的海,将她彻底卷入:
“以余生为诺。”
最后一句,重逾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温柔:
“嫁我,可愿当真?”
“轰——!”
云映雪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精明算计,所有的防备伪装,在这一刻被这直击灵魂的告白和这柄托于眼前的、承载了太多血火与情意的算盘,轰得粉碎!
心,跳得如同脱缰的野马,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连耳根都红透了!
迦南之毒的寒意?早已被这汹涌而来的、陌生的、滚烫的情潮冲刷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眼前那柄熟悉的算盘,看着算盘后谢砚之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眼眸,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虔诚的认真与期待……
慌乱!甜蜜!羞涩!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酸楚与释然!
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颜料盘,在她心中疯狂交织、冲撞!
她猛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灼伤灵魂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饰几乎要溢出的水光。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月白斗篷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久。
久到谢砚之托着算盘的手臂都几不可察地绷紧,久到他深邃眼底那翻涌的炽热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云映雪终于,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脸。
脸颊上的红霞未褪,如同天边最艳丽的朝霞。她微微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属于算盘才女最后的“傲娇”与“精明”,清亮的眸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盯着他手中那柄算盘,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却难掩尾音的微颤:
“…利…利息怎么算?”
声音很轻,如同蚊蚋。
却如同天籁!
谢砚之先是一怔,随即,那双素来冰封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炸开了足以融化千年寒冰的璀璨笑意!那笑意如同冲破云层的朝阳,温暖、炽热、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无尽宠溺!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笑声低沉悦耳,如同陈年的酒香在空气中流淌。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托着的算盘,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温柔霸道:
“夫人精通算学,此等要事……”
他微微倾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垂,声音低沉,带着诱哄般的缱绻:
“自然,由夫人亲自核算。余生漫长,夫人想算多久……便算多久。”
算盘为聘,余生为诺。
一句“利息怎么算”,早已泄露了女儿心。
这盘始于算计的棋局,终在算珠的轻响与心弦的震颤中,落下了最圆满的——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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