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破瓦村的土屋里,却亮着一豆孤灯,映照着一个忙碌不息的身影。
沈微婉几乎一夜未眠。不是不困,而是不敢睡。心里揣着事,像揣着一窝活蹦乱跳的兔子,撞得她心口发慌,又带着一种灼人的兴奋。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睡得正熟的安儿。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一点余温。她重新引燃柴火,火光跳跃起来,映亮她枯槁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按照试验成功的配方,称出红薯面,掺上玉米面,加入切得碎碎的、焯过水的野菜末。温水和面,枯槁的手在冰冷的陶盆里用力揉搓,直到面团变得光滑柔韧。断裂的肋骨处传来熟悉的闷痛,掌心的裂口在面碱的刺激下刺疼,但她全然不顾。
一个个窝头剂子在她手中成型,底部捏出乖巧的窝窝,整齐地码放在那口锈迹斑斑的薄铁皮蒸笼里。
泥炉早已准备就绪,放在屋外通风处。她小心翼翼地将蒸笼架上去,盖上盖子。然后,蹲下身,往炉膛里填入仔细挑选过的、相对耐烧的柴火。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点燃干燥的引火草。橘红色的火苗颤巍巍地探出头,继而贪婪地舔舐着粗一点的柴棍,发出“噼啪”的轻响。炉火渐渐旺了起来,橘色的光芒照亮了她专注而紧张的脸庞。
时间在寂静的凌晨缓慢流淌。她守在泥炉边,不时侧耳倾听蒸笼里的动静,根据火势小心地添加或抽出柴火,控制着火力。寒风试图钻透她厚重的草衣,但她心里揣着一团火,竟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终于,一股熟悉而诱人的香气,混合着水蒸气,开始从蒸笼边缘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急切。
就是现在!
她猛地揭开蒸笼盖子!
“轰——!”
一大股白茫茫、滚烫的水蒸气如同挣脱束缚的云团,猛地腾空而起,瞬间弥漫开来,裹挟着红薯的甜香、玉米的焦香、野菜的清香,霸道地冲散了凌晨冰冷的空气!
蒸笼里,一个个黑绿相间、胖乎乎、油光水滑的窝头挤挤挨挨,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个诱人的宝藏。
成功了!第一锅!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用湿布垫着手,飞快地将热得烫手的窝头捡出来,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里层缝着厚实旧棉絮的粗布包袱里。一层,两层,仔细包裹好,扎紧口,最大限度地保住这点来之不易的热气。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寒冷刺骨。她将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温热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又费力地拎起那个冰冷的泥炉和轻飘飘的蒸笼,另一只手牵着睡眼惺忪、裹得严严实实的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通往镇集的、覆着白霜的小路。
残腿在寒冷和负重下痛得更加尖锐,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锥上。但她咬紧牙关,步伐却异常坚定。怀里的温暖是她全部的希望。
赶到集市那个熟悉的角落时,天色已经亮了不少,但寒意更重。零星几个早起的摊贩正在呵着手跺着脚摆放货物,看到她这奇怪的阵仗——抱着个大包袱,还拎着个泥炉子——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沈微婉无暇他顾。她迅速摆好摊子,将腌菜罐和布偶放在老位置。然后,在最靠近路边、最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放下泥炉。
她蹲下身,从带来的小布袋里掏出平日里捡来的、最细最干的碎柴和枯叶,小心地塞进泥炉膛里。这些碎柴不耐烧,但起火快,能迅速带来热量。
火折子再次亮起。
碎柴被点燃,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橘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起来,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微不足道的燃料。
炉火虽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了周遭一小片区域的严寒。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那个厚厚的棉布包袱。
一股残余的热气和着香气扑面而来。
窝头还温着!
她小心地取出几个窝头,飞快地放进已经被炉火烘得有些温热的蒸笼里,盖上盖子。
剩下的窝头,她依旧用棉布包袱紧紧裹好,放在泥炉旁边,借助炉火微弱的热量继续保温。
她紧张地等待着,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锈迹斑斑的蒸笼盖。
很快,一丝极细的白汽,率先从笼盖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那熟悉的、勾人馋虫的混合香气,也开始重新聚集,随着白汽袅袅飘散。
就是现在!
她伸出手,猛地揭开蒸笼盖子!
“嗤——”
更浓郁、更滚烫的白雾如同获释的精灵,汹涌而出,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遇冷,形成一道清晰可见、不断升腾旋转的白色气柱!
热气腾腾!
香气四溢!
那温暖的白雾,那诱人的食物香气,在这呵气成冰、万物僵硬的寒冷清晨,如同磁石一般,瞬间就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
尤其是那些刚刚来到码头、正准备开始一天苦力活计的男人们,他们冻得鼻头发红,搓着手,呵着白气,下意识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源和香气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投向这个角落,投向那个简陋的泥炉,投向那不断冒着诱人白汽的蒸笼,投向蒸笼里那几个黑绿相间、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热窝头。
沈微婉的心,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着那些驻足观望的苦力,发出了第一声叫卖:
“热……热窝头!一文钱两个!红薯面的!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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