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就像指缝里的沙,攥得再紧,也难免有流失的时候。沈微婉的摊子因着热窝头和原本口碑就不错的腌菜,生意日渐红火,那破瓦罐里的铜钱声也一日比一日更显沉甸。这份红火,在这消息灵通、生存竞争激烈的集市上,如同黑暗中的灯火,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各方目光。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摊主半真半假地打趣:“沈娘子,你这腌菜方子怕是祖传的吧?瞧这买卖兴隆的,啥时候也教教咱们呗?”
沈微婉只当是玩笑,含糊应过,依旧埋头忙自己的活计。她的手艺是无数次失败、摸索,靠着那点对“干净”和“味道”的偏执一点点磨出来的,是她们母子活命的根本,岂能轻易示人。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这世上的聪明人,或者说,急于分一杯羹的人,远比她想象的多。
那是一个寻常的晌午,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沈微婉刚送走一拨买窝头的苦力,正低头擦拭摊板上的水渍,就听见两个常来买她腌菜的大婶在一旁低声嘀咕,目光不时瞟向集市另一头。
“……瞧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儿,价钱还便宜哩。”
“便宜是便宜,就不知道味儿咋样,可别是糊弄人的。”
沈微婉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下有些疑惑,但并未太在意。集市上卖腌菜的又不只她一家,各有各的主顾,本是常事。
直到第二天,同样的话题再次被提起,而且议论的人似乎多了几个。
“东头老刘家那边,也摆上腌菜摊子了!好家伙,萝卜条、雪里蕻,跟你这儿卖的差不多!”
“说是比这儿便宜一文钱呢!我瞅着那萝卜条腌得也挺白净。”
东头?老刘家?
沈微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抬起头,顺着几个妇人目光所示的方向望去。集市另一头,靠近卖杂粮的区域,果然支起了一个新的摊子。摊主是个面生的中年妇人,穿着干净利落,正热情地吆喝着什么。摊子上摆着几个粗陶罐,旁边立着个小木牌,上面似乎写着价格。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沈微婉的心头。
她定了定神,对安儿低声嘱咐了一句:“安儿乖,在这儿坐着别动。”然后,她解下围裙,稍稍整理了一下鬓发,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新摊子走了过去。她需要亲眼看看。
越是靠近,那妇人的吆喝声便越是清晰。
“来看看嘞!新开缸的腌菜!爽脆可口,下饭一绝!雪里蕻四文一罐!萝卜条三文一罐!便宜实惠嘞!”
四文?三文?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揪。她的雪里蕻卖五文,萝卜条卖四文。这价格是她仔细核算过盐料、人工、陶罐成本后定下的,利润微薄,几乎刚够糊口。对方这一下子压低了整整一文钱!
她走到近前,目光快速扫过那妇人的摊子。
陶罐是类似的粗陶罐,大小也相仿。里面装的腌菜,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唬人。雪里蕻也是切成了段,颜色翠绿;萝卜条也切得粗细均匀,呈现半透明的浅黄色。表面看去,似乎与她卖的并无太大区别。
那妇人见有客来,而且是面生的,立刻堆起笑脸,拿起一个小碟子,里面有几根试吃的菜丝:“大姐,尝尝?咱家这菜可是用老盐水腌的,干净又入味!价钱还便宜!”
沈微婉没有接那碟子,只是微微凑近,不动声色地嗅了嗅。
气味……不对。
她的腌菜,尤其是雪里蕻,带着一种经过时间沉淀的、复合的咸鲜酵香,那是老卤和恰到好处的发酵才能产生的独特风味。而眼前这罐雪里蕻,闻起来只有一股直冲鼻腔的、过于尖锐的咸味,还隐隐带着一丝……类似矾水的、不自然的气味?像是为了快速达到爽脆效果和保持色泽而用了别的法子。
再看那萝卜条,颜色虽白净,却显得有些“死白”,缺乏那种自然发酵产生的、温润通透的质感。
沈微婉的心慢慢沉到了底。
模仿者。
而且是为了压低成本、追求速成、可能用了非常规手段的模仿者。
她抬起眼,看了看那妇人热情却难掩一丝精明算计的笑脸,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那妇人在身后还不忘吆喝:“大姐别走啊!价钱好商量!买多还能再便宜点!”
沈微婉充耳不闻,快步回到自己的摊子前。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冷。
安儿仰着小脸,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情绪不对,小声问:“娘,怎么了?”
沈微婉摇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
她坐回摊子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集市另一头。那个新摊子前,果然围拢了几个被低价吸引过去的顾客,那妇人正手脚麻利地装着腌菜。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怕竞争。但她怕这种不顾品质、只拼价格的恶性竞争。她的腌菜用料实在,工序繁琐,时间成本高,注定无法将价格压到那么低。而那些不懂行的顾客,很可能只被那一文钱的差价吸引过去,根本尝不出,或者短期内尝不出那味道和品质上的天壤之别。
长此以往,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固定客源,会不会被慢慢蚕食?
辛辛苦苦开辟出的生路,眼看就要被人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堵上?
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她下意识地看向左手边。
沈默依旧沉浸在他的木工世界里,对集市另一头发生的、可能影响他邻居生计的变故毫无所觉。刨子推动的声音规律而沉稳。
这一次,他无法再用一个卡榫,或者一个沉默的背影,来帮她解决这个难题。
这是一场属于她自己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对手不是凶恶的醉汉,不是残酷的天灾,而是市场最冰冷的规则和人性中那点逐利的算计。
沈微婉缓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却也让那颗因慌乱而急速下沉的心,慢慢稳了下来。
模仿者,来了。
她,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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