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休书,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千层浪涛尚未平息。沈微婉当众念出休书内容的决绝,已然将林家那层虚伪的遮羞布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然而,积压了太久太深的血泪冤屈,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收回休书,贴身放好,那动作珍重却又带着刻骨的寒意。她挺直的脊梁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即将破体而出的、压抑了太久的悲愤。她环视着店内店外一张张或同情、或震惊、或疑惑的面孔,那些目光此刻不再是刺人的针,而是倾听的耳。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既然林家不给她留半分活路,那她也不必再为那等龌龊人家保全任何颜面!
她要说!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家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怎样肮脏丑恶的心肠!她要为自己,为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为安儿,讨一个公道!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秋日的凉意,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翻腾的熔岩。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冰冷彻骨的噩梦之中。
“诸位乡邻一定好奇,”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似方才念休书那般铿锵,而是带上了一种沉痛的、泣血般的颤音,“休书上说我‘无所出’……说我‘善妒’……说我‘不事舅姑’……哈哈……好一个‘无所出’!”
她猛地发出一声悲怆的冷笑,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嫁入林家第三年,便已怀有身孕!”这句话,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遗憾,“那时我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为林家开枝散叶,以为终于能站稳脚跟……可谁知……谁知那竟是噩梦的开始!”
她的声音哽咽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柜台才能站稳。李嫂红着眼圈上前想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她要自己说完。
“林文轩那时已纳了那娼门出身的柳氏为妾!”她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柳氏仗着几分颜色,百般争宠,狐媚惑主!她见我怀孕,心生嫉妒,怕我生下长子,危及她的地位!”
店内店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内宅阴私。
“她……她竟在我的安胎药里……下了手脚!”沈微婉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我……我喝下那碗药后……当夜便腹痛如绞……血流不止……”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那里仿佛至今还残留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尽的空虚。
“我那已经成形的孩儿……就这么……就这么活生生地掉了!是个成了型的男胎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哀鸣,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不让它们模糊自己的视线。
“我去找林文轩哭诉……去找婆母周氏主持公道……”她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你们猜怎么着?那柳氏哭得梨花带雨,反咬一口,说我是不小心自己摔倒了才流产,还诬陷她!而林文轩……那个我名义上的夫君……他信了!他抱着那毒妇,骂我心思恶毒,诬陷好人!周氏更是骂我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是个没用的废物!”
“善妒?我不该妒吗?我失去了我的孩子!而害死他凶手却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不事舅姑?我晨昏定省,伺候饮食,哪一样怠慢过?可无论我做得多好,都换不来他们一个好脸色!因为他们林家,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这个嫁妆微薄的媳妇!”
她的控诉,字字血泪,句句诛心。围观的众人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许多心软的妇人已经跟着抹起了眼泪,男人们则面露愤慨,拳头紧握。
“那之后,我的身子就垮了……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沈微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却更加令人心悸,“而林家,待我连个下人都不如!直到我怀上安儿……生下了他……”
她看向被李嫂护在身后、依旧吓得小脸苍白的安儿,眼中充满了慈爱和痛苦交织的复杂情感。
“就因为安儿出生时体弱,哭声响亮……那毒妇柳氏竟在周氏面前挑唆,说安儿哭声不祥,克父克家!而周氏……那个老糊涂……她竟然信了!从此更是看我们母子百般不顺眼!”
“至于林文轩?”她嗤笑一声,充满了无尽的鄙夷,“他眼里只有那个毒妇,何曾正眼看过安儿一眼?何曾抱过他一次?在他心里,只怕安儿连那毒妇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她的目光猛地再次锐利起来,如同淬毒的匕首,射向林家仆役消失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就是这样一家人!宠妾灭妻!纵容毒妇害死我的孩儿!视我如敝履!弃安儿如草芥!寒冬腊月,我刚刚生产完不久,身子还虚着,他们便听信那毒妇谗言,一纸休书,将我们母子二人,仅穿着一身薄衣,赶出了家门!连一件御寒的衣物,一口充饥的干粮都未施舍!”
“那时安儿才多大?差点就冻死饿死在破庙里!”她想起那时的绝望,浑身冰冷,“我们母子二人是如何挣扎求活,如何一口馊饭、一件破衣熬到今日……他们林家可曾有过半分过问?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如今!”她几乎是厉声尖叫出来,所有的悲愤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如今他们林家败落了!功名无望,宠妾卷逃,家财散尽,老病缠身!倒想起我这个‘弃妇’的好处了?倒想起安儿是林家的‘种’了?”
“想把我抓回去,伺候那老厌物?想抢走我的安儿,给你们那破落户延续香火?想霸占我拼死挣来的这点活命的家业,去填你们林家那无底洞?!”
“呸!”她猛地啐了一口,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做梦!除非我沈微婉血溅当场,魂飞魄散!否则,你们休想再动我们母子一根汗毛!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丝一毫!”
这番血泪控诉,如同最惨烈的画卷,将林家那华丽袍子下的虱子与脓疮,彻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店内店外,一片死寂。唯有沈微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真相震惊了。先前或许还有人觉得林家或许有几分道理,此刻心中唯有对沈微婉母子的深切同情和对林家那令人发指行径的滔天愤怒!
“畜生!林家简直是畜生不如!”
“天底下竟有这般狠毒的人家!”
“沈娘子!我们支持你!绝不让他们得逞!”
群情激愤,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沈微婉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摇摇欲坠。李嫂和几位附近的婆婆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靠在李嫂肩上,眼泪无声地流淌,却不再有半分软弱。那积压了多年的血泪,今日终于倾泻而出。虽痛彻心扉,却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与林家,再无转圜余地。唯有你死我活。
而她,为了安儿,为了这好不容易挣来的立锥之地,绝不会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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