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食铺”内外,俨然成了冬日寒流中一座热气腾腾的孤岛。前堂人声鼎沸,队伍从店内一直蜿蜒到门外的寒风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温暖食物和实惠咸菜的期盼。后厨与前堂之间的那扇小门,几乎没了闭合的时候,李嫂的身影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两个空间里来回穿梭,脚不沾地。
她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去擦,任由它们汇聚成一小滴,沿着鬓角滑落。围裙上沾满了面粉、菜渍和点点油花,一双原本就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这几日更是被冷水、咸菜和干硬的包装油纸磨得有些发红破皮。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利落。
“来了来了!干豆角炖锅一份,多加了粉条的!”她端着滚烫的陶锅,小心翼翼却又步伐稳健地从拥挤的桌缝间穿过,准确地将食物送到翘首以盼的食客面前。
“咸菜坛子马上就好,您再稍等片刻,后面排队的相公,您的素汤面这就下锅!”
“张婆,快,柜台上的萝卜干快卖完了,再去后院补一筐来!”
她的声音因为不断的吆喝和解释,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清晰地压过店内的嘈杂。她不仅要眼观六路,留意哪桌客人需要添粥加面,哪份外带的货物需要打包,还要耳听八方,应付着顾客们各种各样的询问和催促。大脑和身体同时高速运转,几乎到了极限。
然而,在这极度疲惫的肉体之下,李嫂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明亮状态。这种亢奋,并非仅仅源于生意的火爆和收入的增加,更源于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沈微婉近乎五体投地的佩服。
每当她掀开后院那厚重的草帘,去仓库补充咸菜坛或干菜筐时,目光扫过那些曾经让她忧心忡忡、如今却正在快速消耗的囤货,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就会涌上心头。那些沉甸甸的腌菜缸,如今每一口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铜钱;那些挂满屋檐的干菜捆,如今正化作食客碗中热腾腾的满足;就连那些不起眼的红薯干,也成了抢手的甜头。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清晰地映出秋日里,自己看着销量下滑的腌菜,是如何焦虑地找到沈微婉,说出那句“备的货咋办”的蠢话。而当时沈微婉是如何平静却坚定地告诉她:“越是淡季,越要备货!冬天鲜菜少又贵,咸菜干菜反而是宝。”
当时自己心里是如何的将信将疑,甚至觉得这位年轻掌柜是不是压力太大,有些魔怔了?投入那么多本钱,囤积这许多看似卖不动的货,万一砸在手里,这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小店岂不是要垮掉?
可现在呢?现实给了最响亮、最直接的答案!沈微婉的每一句预言,都像精准的箭矢,命中了靶心。这冬日里门庭若市的盛况,这络绎不绝的顾客,这迅速消耗的囤货,无一不在证明着当初那个看似冒险甚至有些疯狂的决策,是多么具有远见卓识!
一股混合着羞愧、庆幸和无比敬佩的情绪,在她胸腔中激荡。羞愧于自己当初的短视和怀疑;庆幸于自己虽然不解,但最终选择了相信和执行;敬佩的,则是沈微婉那远超常人的眼光、魄力和那份源自苦难生活的、扎扎实实的智慧。
终于,在一个短暂的间隙,前一批顾客心满意足地离开,新的顾客尚未完全填满空位,李嫂得以靠在通往厨房的门框上,喘一口气。她看着柜台后,同样忙碌但依旧沉稳有序、应对自如的沈微婉,看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端起一碗晾着的温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用袖子抹了把嘴,走到沈微婉身边。趁着暂时没有顾客结账的当口,她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低声而有力地说道:
“掌柜的……”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个更合适的词,最终化作一声由衷的叹息,“您……您真是神了!”
沈微婉正在整理钱匣里的铜板,闻言抬起头,看到李嫂那张因劳累和激动而泛红的脸上,写满了叹服。她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李嫂所指,不由得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李嫂,快别这么说,不过是碰巧……”
“哪儿是碰巧!”李嫂打断她的话,语气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得旁边几桌食客都好奇地望过来,“这哪能是碰巧!这就是您看得远,料得准!秋里那时候,谁能想到冬天是这般光景?谁又能有胆子把挣来的钱全投到这些咸菜缸里?我当时还心里打鼓,觉得您太冒险……现在想想,我真是眼皮子浅,头发长见识短!”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感慨都倾泻出来:“幸亏是听了您的!要是依着我的蠢主意,看着腌菜不好卖就慌了神,不敢再备货,那咱现在拿什么招待这么多客人?拿什么应对这天价鲜菜?只怕这店早就冷清得能冻死麻雀了!哪能有如今这场面?”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是劳累,更是激动:“掌柜的,我是真服了您了!以后您说往东,我李嫂绝不往西看一眼!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这番毫不掩饰、充满质朴情感的话语,像一股暖流,涌入了沈微婉的心田。她看着李嫂真诚的眼睛,知道这不是客套的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的认可。能得到这位踏实能干、如同左膀右臂般的帮手掌柜如此的信赖和敬佩,比她赚了多少钱都更让她感到欣慰和温暖。
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李嫂因劳作而粗糙的手背,目光柔和而坚定:“李嫂,快别这么说。这店里里外外,离不开你张罗。咱们是互相帮衬,一起把这‘安食铺’的招牌守好。往后,还有更多要倚重你的地方呢。”
正说着,又有新的顾客涌了进来。李嫂立刻收敛了情绪,重新振作精神,脸上恢复了那种干练麻利的神情,大声应和着去招呼客人了。但转身的那一刻,她腰板挺得更直,脚步也更加有力。
那份由衷的叹服,已经化作了更坚实的忠诚和更充沛的动力。她不再仅仅是沈微婉雇佣的帮手,更是这条船上,决心与船长共同乘风破浪、坚定不移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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