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安食铺”的烟火气与后院孩童的嬉戏声中,如溪水般静静流淌。沈默带着念儿来的次数渐多,虽依旧沉默寡言,来去如风,但他与这小店之间的联系,却因着两个孩子日渐亲厚的情谊,以及他那双总是洞察细微的眼睛和一双从不空谈的手,而变得愈发具体和不可或缺。
他通常会在午后,铺子里最清闲的那段时辰出现。有时是独自一人,将念儿送来,低声对沈微婉说一句“劳烦看顾”,便转身去忙自己的活计,待到傍晚时分再来接人。有时则会陪着念儿坐上一会儿,高大的身躯坐在那张对他而言略显局促的长条凳上,沉默地看着安儿拉着念儿的小手,在后院门槛边分享一块红薯干,或是蹲在地上看蚂蚁行军。
他的目光很少停留在沈微婉身上,但店内的一切,似乎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而沉静的眼睛。
这一日,镇上的粮店送来了新到的米面。伙计将几袋沉甸甸的米和面卸在店门口,便赶着去下一家送货了。沈微婉和李嫂看着那几袋分量不轻的粮食,正准备合力将它们挪进后院的小仓库。
沈微婉刚弯下腰,试图抓住一袋米的封口处,一个高大的阴影便笼罩了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与老茧的大手便已先一步稳稳地抓住了米袋的两角。是沈默。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让开。
沈微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只见沈默腰背微沉,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那袋对于她和李嫂而言需要费力拖拽的米,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提离了地面,步履稳健地朝着后院走去。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仿佛手中的不是重物,而是一件寻常的物什。
他将米袋在仓库角落堆放整齐,转身又出来,沉默地将剩下的米面和另一袋杂粮一一搬了进去。整个过程,他没有与沈微婉或李嫂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没有发出一点喘息声,只是专注地完成着这件事,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分内之事。
李嫂看着沈默进出的背影,用围裙擦着手,凑到沈微婉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和揶揄的笑意:“啧啧,沈木匠这人,话是金贵,可这力气和眼力见儿,倒是没得说。”
沈微婉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沈默沉默忙碌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是感激,也有一种被人无声关照着的暖意。她从不认为自己柔弱到需要人时时帮扶,但在这独自撑起店铺的艰辛路上,偶尔有这样一双坚实的手臂,在她需要时默然伸出,替她分担那份沉重,这种感觉,陌生而又令人心安。
沈默的帮助,远不止于此。
他的木匠本能,让他对店内的桌椅板凳、门窗柜架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一次,一位身形壮硕的力夫起身时动作大了些,他坐过的那张方桌随之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一条桌腿似乎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力夫浑然未觉,付了钱便走了。沈微婉正待过去查看,却见原本坐在角落的沈默已先一步起身。
他走到那张桌子旁,俯下身,伸出大手,在那条略显松动的桌腿上轻轻摇晃了几下,又仔细检查了榫卯结合处。然后,他直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那个半旧工具袋里——那袋子似乎总是与他形影不离——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木槌和几根备用的木楔。
他单膝点地,蹲在桌旁,用木槌小心翼翼地将松动的榫头敲紧,又选择合适的木楔嵌入缝隙加固。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木槌敲击的声音轻而密集,富有节奏,像是在演奏一曲无声的修复乐章。不过片刻功夫,那张桌子便恢复了稳固,再也摇不动分毫。
修好后,他依旧一言不发,将工具收回袋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还有一次,后院那扇用了多年、有些下沉的木门开关时总是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沈微婉和李嫂试过垫东西,效果总不理想。沈默来接念儿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让念儿和安儿在一边玩耍,自己则仔细查看了门轴和门框,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刨子,小心翼翼地刨掉了门板底部一点点多余的木头。再开关时,那扇门便顺滑无声了。
这些细微之处,沈微婉或许会注意到,但未必能立刻找到合适的方法解决,或者需要额外花费时间和银钱去请匠人。而沈默,却总是能在他出现的时刻,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将这些潜藏的问题悄无声息地抹去。
他从不邀功,甚至从不提及。仿佛修理一张摇晃的桌子,搬动一袋沉重的米粮,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是他沉默存在的一部分。他的帮助,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沉静、实在,不带任何花哨的言语,却精准地落在最需要的地方。
沈微婉渐渐习惯了这份沉默的守护。她不再每次都说谢谢,因为过多的感谢反而会显得生分,玷污了那份纯粹的善意。她只是在他修好桌椅后,默默地为他续上一碗更热些的茶水;在他搬完重物时,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布让他擦手;在给安儿和念儿准备点心时,也会自然而然地给他备上一份。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它建立在共同对两个孩子的爱护上,建立在对他沉默付出的心领神会上,也建立在她对他这份情谊的无声接纳与回报上。这份默契,如同给“安食铺”这间已然扎根的小店,又加上了一道坚固而温暖的藩篱,使其能够更加从容地面对前路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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